读书:汉将李陵

远方

　　连环画《杨家将》中描写，大宋老将军杨业帅军苦战到最后一刻，被金兵包围无援，以头撞李陵碑自杀身殉国。

　　其实史书记载，杨业确实因大将军潘美指挥不当，导致兵败身死边陲。但并非撞碑身亡，而是身受创伤十余处被金军捕获，因对宋室感恩戴德，宁死不降，绝食三日后身亡。

　　不过故事里提到的李陵碑，应该就是李广长孙李陵的墓碑。

　　大汉飞将军李广育有三男，李当户、李椒和李敢，都在朝中为郎。老大老二都在李广之前亡故，李广阵前自杀时，少子李敢正在霍去病军中征战。李敢因军功获封关内侯，替代李广做了郎中令。但内心怨恨大将军卫青，认为是他间接逼死了老父亲，便寻机刺伤了卫青。卫青能忍，其外甥骠骑将军霍去病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在随武帝狩猎上林苑时，寻机报复射杀了李敢。武帝为掩人耳目，忽悠外界说李敢是在狩猎时被鹿角撞死的。而一年后霍去病也蹊跷死亡。

　　李当户有遗腹子，就是李广的长孙李陵，也是李家将门硕果之仅存。

李陵，字少卿，初为汉武帝侍中、建章宫监。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奉旨率骑甲三万北伐匈奴。当时李陵身为骑都尉，正率五千步卒勇士在酒泉张掖一带驻防，受诏为李广利统领辎重。李陵在被召见时请求汉武帝:我的将士都是荆楚勇武以一当十之辈，愿领军一队出击以分散单于兵力。武帝说，你是不是不愿跟从贰师将军？我发兵那么多，没有多余骑兵给你。李陵答到，不要骑兵，我愿率五千步兵深入敌军。汉武帝感叹其勇猛，同意李陵率军抵前侦查，同时交代，若无敌情就与赵破奴将军汇合，到受降城待命，以防孤军不利。　　

　　九月，李陵率领自己的五千步卒，深入居延海(今内蒙北部)以北浚稽山，遇上单于大军，被三万骑兵包围。汉军奋死搏杀，硬是冲开重围，将胡人赶上山顶，并追杀数千人。连日冲杀，一日数十战，共灭匈奴近万人，单于不知内情，败退而去。

　　这时，汉军一个士卒因不堪将校打骂，偷跑投奔了单于。叛卒告诉单于，汉军矢簇将尽，也没有援兵，可以围而歼之。单于大喜，率军掩杀过来。李陵依然死战，直至汉军损失殆尽，为保留生力，无奈投降。逃回塞内的仅有四百余人。

汉武帝听说李陵投降匈奴，顿时大怒。群臣争言李陵败类，对不起家门朝廷。只有司马迁极力为李陵辩护，说李陵投降不过是保全之计，一定会寻机归汉，并以死担保。于是，朝廷决定把李陵的母亲和妻子押往边关，威逼李陵反水。

　　话说李陵无奈投降后不久，果真独自逃回了汉关下。但是守关的公孙敖，因在皇帝面前恶意中伤李陵，于是在关上破口大骂，拒绝开门接纳，并在李陵面前害死了李陵的母亲和妻子。李陵悲愤至极，反身消失在荒漠之中。司马迁因替李陵辩护，汉武帝免其死刑，但施以腐刑(宫刑)收监。

　　再说单于得到李陵之后，钦佩其名门之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并封王。后来大阏氏(单于母亲，相当于太后)怒其杀死李绪，欲置之死地。单于将李陵在深漠中隐藏起来，直到大阏氏死后才请回来。　　

在匈奴与汉朝交恶时期，平陵侯苏建的次子苏武持节出使匈奴，因手下汉使背着苏武参与了刺杀单于的计划，被单于发现后处死了所有参与者，并以杀死苏武来逼其投降。苏武宁死不肯失节，单于佩服其忠义，不舍得杀又不想放其南返，于是给了一群公羊，将其放逐在北海(贝加尔湖)孤岛之上，说，啥时候你让这些羊生了小羊，我就让你回来。

　　因年龄相仿，曾同时在朝中为郎，李陵与苏武、霍光私交很好，因此单于派李陵前去劝降苏武。酒肉之间，二人言及肺腑，但劝降无果。苏武说，你身为大汉名将，为何忘记皇上祖宗替匈奴演练兵马?李陵说，朝内传言有误，为匈奴练兵的是降将李绪，不是我(“乃李绪，非我也”)！得知朝廷因此讹传而夷灭自家三族后，李陵派人刺杀了李绪。

　　因为苏武放牧的那些公羊几乎被人偷完，李陵与妻子临别又送给了苏武一群羊，以示故人之情。不久修书一封，这就是被收录入《古文观止》的《答苏武书》。

　　李陵客居匈奴二十五年，虽深受单于器重，但极少参与针对汉朝的战斗，六十岁时去世。

附:《答苏武书》（汉·李陵）

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鞴毳幕，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 妻子无辜，并为鲸鲵; 身负国恩，为世所悲。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 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辙复苟活。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异方之乐，只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匈奴既败，举国兴师。更练精兵，强逾十万。单于临阵，亲自合围。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马之势，又甚悬绝。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使复战，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仇，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窃慕此耳。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 “汉与功臣不薄！” 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昔萧樊囚絷，韩彭葅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何谓“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 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归; 老母终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 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

李陵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