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唐儿系列记事本《寻梦》之【希望】

★白瑭儿☆

一个爱做梦的女人 —— 白唐儿文/问心 我渴望被保护，但又害怕被保护，毕竟谁都没有义务保护我，所谓保护都必须以条件交换。这样一来，不免使我常常思忖: 我有什么？又能换回什么？ 几经琢磨，我便会给自己如下定义: 除了那些白天黑夜里的梦，我什么都没有。既没什么，又怎么换呢？既无可换我又能拥有什么呢？ 这样几次颠倒疯魔之后，我陷入了精神混沌。于是，梦又来了。它似在守株待我，又似一狙必中的神射手，潜伏在我的精神堡垒之周，伺机而来。 它驱使我对他人生出羡慕之情。 羡慕每天晨跑10km的他；羡慕忙于工作的她；羡慕广场上飞舞的她们；甚至羡慕昨晚路口背大口袋的老太太。 她虽拾荒，但她的世界并非一片真荒，而我的世界却是小小的六十平方。 它驱使我对美好生出抗拒之色。 我不再相信自己有任何能力；不愿努力尝试不同际遇；我于床榻之上行各种懒惰事；我于案头搁笔仰面睡去；甚至拖鞋两只坐在暗黑的楼道里，等待那只流浪的黑猫度我一口仙气。 其实我尝试过对抗。 对抗精神的停滞带给我的欢愉；对抗冲击肉体的一群群蚂蚁；对抗流言蜚语束缚我的铁锁环壁；对抗诡诈的笑容背后冷漠的剑羽。 其实我成功过。 我狂笑于四十岁的楼顶，激愤于三十岁的黄埔桥央；慷慨激昂地站在国旗之下拥抱太阳。但最后，那些瞬间都被冷却，点燃了悲伤泛滥的战场。 悲伤汇聚成一个又一个冬天，洒下漫天大雪。 即使没有风的冬天，雪也越发冷冽。 比如，在这个冬天刚刚到来的时候我又被打败了。 我藏起羽毛球拍，藏起跑鞋，藏起漂亮衣服，藏起了所有羡慕的眼神。 “他人的好与坏于你何干？！” “收起你的慈悲吧！” 于是，我决心把悲伤藏进文字里、睡眠里、锅碗瓢盆里、烟灰缸里…… 总之它们只能陪我待在这四面半墙里，绝不许出门半步。 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日，农历十月十九，又是十九，像我出生那天一样吉利。 我又没有起床，没有洗脸，没有吃早餐，所以我不必刷牙。 我一直在抽烟，房间里已经烟雾缭绕。 烟雾本就是梦的摇篮，所以我喜欢满是烟雾又安静的空间。 备课，今天又是备课的日子。 我看着手机里的批改细则，掐断了烟，因为我有些醉了。 哥说: 挂了吧，别打扰你备课，一心不可二用。 “好的，等有时间。” 我不想看“校园里美丽的景色”，因为如今的城市校园里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景色，杜撰出来的景色只配存于梦境。 下一篇作文题目是120个字的片段——心儿怦怦跳的瞬间。 我的心是不允许怦怦跳的。 我只能看着别人的心怦怦跳。 “你听，它们来了，从我的脚趾开始啃咬，它们把雪洒到我的屋儿来了！” “这实在有点糟糕，我不想睡觉，不想！” 但，我逃不掉…… 炕上的大黄柜有一个柜盖儿半掩着，妹妹从里面探出半个头，下眼皮贴着柜沿儿看我。 “姐，我出不去了。” “姐来……” 看到她张着的小胳膊，我苦笑了: 哎，怎么忘了，我谁也抱不了！ 我拽出身后的枕头扔了过去。 “踩着枕头出来吧！” “你找个人嫁了吧！”妈坐在炕沿儿上。 “我不想，也没人会娶我的。” “怎么会呢？你是上天给妈的礼物。” “姐姐最好了。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小手儿递给我两个包子。 “你吃，你还小。姐不饿！” 我看着她把包子褶儿一个一个吃掉，然后把手心儿里的肉球儿递给我。 我的眼泪转了几转，终究没舍得掉下来。 穷！穷到饭都吃不上，何况包子。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得嫁人。 我的目光在妹妹和妈妈身上挪来挪去，然而我惊奇地发现，我们周围一片混沌，只有我的眼睛触及到的地方才特别清楚。 我看不透墙。 我拽了拽裹在腿上的被子，感觉自己像一条美人鱼，不！应该是一条人鱼。 魔法时空的门，好高。类似于《庆余年》中叶轻眉走出的那扇神门。 粗大的石柱，生锈的门环。 我不记得我开过那扇门，也不记得我关过它，甚至我都不记得这里曾有过它的痕迹，它就这这么突兀地立在我身后。 我只知道我推着自己出来了，后面并没有跟着任何人，包括妈妈和妹妹。 我坐在门口，俯视着被目光限制的那几条石阶。石阶是灰色、石柱是灰色、门是灰色、包括这里的人和所有陈设，统统是灰色，还有灰色的天。 石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儿: 黑色的头发，白而长的胡须，佝偻着背。 我认得他，他是我的爷爷。 可是，我的爷爷是不能走的，也没有胡须。我记得他总会让妈妈帮他刮得很干净，说是怕胡茬儿扎到我的脸。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我和妹妹一般年纪的时候。 他看着我，问道:“丫头，你饿了吧，家里没吃的了？” “不饿。” “真的？”他笑笑。 “有一点儿饿。但我还可以……” “那我教你种稻吧？！”他抢过了我的话。 “嗯？种稻？可这里没有田地，我也种不了，我…我不能走路。” “没关系的，你可以的。那很简单！” 老头儿慢悠悠地绕了梧桐树三圈儿，然后蹲在最下边的台阶上，手里拿出一支笔，顺着台阶的接缝儿画了一圈。 我刚刚可没看到有梧桐树啊！ 也不知道是台阶变大了，还是老头儿变小了，总之方块儿就这样变成了田地，松软的田地，清亮的水。 老头儿忙活了几句话的时间，再出来时，格子里已是绿油油一片了。 “小丫头，水稻种好了。你等着，梧桐叶落的时候稻就熟了。” 说话间，一阵风吹过，梧桐叶落，水稻黄了。 我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老头儿笑了: “你想要这支笔吗？” “嗯，我是想要的，但我可以要吗？” “不用你要，我送你！” 我的眼前是一大片菜地，应该是雪白菜，那是以前在河南常吃的一种黄心绿叶花菜。 冬天时候，即便下雪，它也不会被冻死。根子无论粗壮还是孱弱，它们的生命力都一样旺盛。阳光初上的时候，它们个个顶着晶莹的白水晶，像极了一群端庄的姑娘，美丽极了。 斜阳十分，女儿的奶奶常令我砍几棵回家，中午便可炖了酥肉酥鱼或者绿豆圆子，一家人围坐在煤炉旁，享受那份烟火生气。 而此时，田头上的花菜是没有花的，甚至我目光所远及之处的花菜统统没有花的黄，皆是绿。 “你在干嘛？” “栽水稻。” “这里怎能栽水稻？这是人家的菜田，不属于我们！” 我有些急了，心此刻正欲怦怦跳。 “你会伤了那些菜的。” “不会，我拿了笔。” 一米宽，半米高的木箱子，跨过十几垄菜。这样的箱子至少有七八个，就那样排成排，横在菜田上。 苏苏在木箱子里忙活。他忙活得很欢，一绺绺稻苗被他栽进水里。 他那么小，像在台阶上忙活的老头儿那般小小一个。我的眼睛越瞪越大，因为木箱子越来越大，已撑满了我能看到的全部范围。 眨眼之间，木箱子居然都被黑色的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棺材一样排着。黑暗的威压笼罩着我，我不敢看了。双手紧紧地攥着轮子，低头闭紧双眼，仿佛要挤出血来！ 我看不到稻田了，也看不到苏苏了。 黑暗和混沌联手吞没了一切，唯独留下了我和那些黑箱子对峙着，以及被它们压垮的绿色。 我就这样看着，坐着。 它们就那样黑着。 我想它们可能正偷偷地绿着吧。 寒冷来了。它先袭击了我的腿，然后是我的腰。 我拽了拽腿上的被子，然后紧了紧抓轮子的手。冷汗都要逃跑似的，像一群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我又在家了，又躺在炕上，又靠着大黄柜。 大黄柜上，电视在播《新闻联播》。应该是《新闻联播》，因为我听到了关于台风的消息，而我们这里是不会有台风的。 我从未见过真的台风，但我深深知道台风的实在可怕，它摧毁了所有，只留下倔强的人的意志。 他们也围坐着，碗没有东西，盘子里没有，因为桌子上也没有。 :他们在吃什么呢？ 我居然也想凑过去。努力了几次发现并不会成功，后背重重向柜子撞去。抓紧被子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下去了。 它们终于不再挣扎了！ 面对困束，它们也有妄图成功的瞬间吧！ “行吧！行吧！我放弃了还不行吗！！！” 大河水位迅速下降，河床瞬间升高，那场景就像外国灾难大片儿里曾经上演的画面一样，清晰而磅礴。 紧接着露出很多很多的田地。 “老公，土地！土地！好多好多肥沃的土地！你快来看！” “我们有土地了！我们可以种水稻了！” 我尽力伸手向他: 你过来，过来！我有事告诉你呀！我刚刚看到…… 我绝望了，因为我发觉我根本喊不出来，他们也根本听不见。 《新闻联播》还在播台风。 我下身裹着被子瘫靠在墙角，身下是张破竹席，身边是那根支撑椽子的木头柱子。那年房子险些被雪压塌，爸爸就把柱子立在屋地中间了。 好多年了，房子都推倒了，可它还在？ 苏苏已坐在我面前看着我了，他没说话。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 老公，我——爱——你！ 他该是听不见的。 “嗯。” 我听见他说“嗯”。 “土地！老公……” “你不要离开我们，即使我的腿……但我有笔，我们即将有土地！我们即将有饭吃……我们一定……” 这次他好像听到了，但我其实并没有说。 “最新气象消息: 台风摩羯9月上旬将登陆中国，成为1949年以来登陆中国最强的秋台风，对多个地区造成严重影响。9月6日以超强台风级在海南文昌沿海登陆，带来狂风骤雨，导致电力中断、交通受阻、房屋受损等严重影响。预计九月底抵达我国东北部。 “插播一条新闻: 前沿记者最新获悉:今日下午四时五十分，本市河床突然上升，河水瞬间消失，导致渔船搁置，大量居民奔赴河床捡拾鱼类。针对此次事件，我市相关勘测工作已经展开，目前原因不明。 “姐！你怎么在这！妈妈和哥哥都在找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把自己推到河边了。 河没了，水没了，人也没多少了，没死透的小鱼在挣扎着，而我们一家人像大些的鱼。 “姐，那有鱼！”妹妹趴在轮子边上，抬眼看着我说！ 顺着妹妹的小手儿，望向那片河床，我仿佛看到了绿油油的稻田和黄澄澄的谷子，有玻璃窗的房子、桌子上、盆里、碗里、再也不会空着。 神门打开，阳光撕开眼前的混沌，直直射进来，金子洒满所有人心中的河床。 我扔掉被子，肆无忌惮地冲进那一团亮光中；奔向绿油油的河床；奔向金黄黄的河床；奔向洒满希望的河床；奔向…… “苏苏…妹…冲啊！！！” “姐！你看地在震！” 巨大的女神石像破开河床，金灿灿的沙正从她的发根和半眯着的眼睛倾流下来；从她额头上和身上流下来，从她的指缝和乳房流下来，流向…… “妈妈！是妈妈！”妹妹大叫着！ 她卧在河床上温柔地看着我。 她的眼中有我，有我们！ “我的孩子，过来！你不要害怕！” “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