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染古刹

舟自横

公元一千六百多年前，庐山脚下漂泊惠远和尚一席袈裟清瘦的身影，那个从北方过江而来江南的慧远和尚，本欲前往罗浮山途径九江，眼见匡庐山川秀丽清净，足以息心，岂不正是修行的好地方。阿弥陀佛！慧远便改变了行程，定居庐山脚下的龙泉寺，领众清修，弘法济生。

东晋时期，慧远道风日盛，各地僧人慕名而归，一时高僧云集，原有龙泉寺已经容纳不了众僧徒。江州一把手刺史桓伊鼎力相助，在庐山西面新建东林寺作为集众行道的场所，这就是后来成为南方佛教中心的东林寺，遂成中国佛教净土宗著名的发源地之一。慧远大师在东林寺大雄宝殿前凿池种植白莲“结莲社”，同时亲手栽了银杏树，从此，莲花和银杏与佛结下不解之缘。古银杏伴随千年古刹，见证了东林寺兴衰变迁的历史。

去年约朋友兴致勃勃去观赏古寺银杏，结果扑了一个空。银杏树光秃的枝干空荡荡的，寺院地上不见一枚落叶，却撞见莲池枯枝败叶，一池清冷枯寂，黯然伤神，心中悻悻然甚为遗憾，触景生情写下《霜染枯莲》散文。

错过一季，擦肩而过，又是一年漫长的等待守候。

今年又到了初冬季节，眼看银杏落叶时节，踩准了节气，霜降过后一个月，小雪前的日子，刚好落了一场冬雨，天气降温，乍暖还寒，正是银杏黄时落叶满地最佳观赏窗口，再次约朋友前往东林寺，欣赏霜染银杏映古刹。

穿过莲池，步入金碧辉煌寺院大门，四棵银杏树分布在寺院大雄宝殿广场东西两侧，枝繁叶茂，香火氤氲。东侧两棵银杏枝头黄橙橙落叶满地，地面仿佛铺上一层碎金的地毯，一片落叶一片天，在银杏树金黄色叶片掩映下，红墙青瓦的古寺禅意浓浓。身心陶醉在落叶缤纷银杏树下，庙宇、银杏、人融为一体。

又是一年千年古剎银杏金黄时，东林寺迎来众多的观赏游人打卡拍照。我还是前年疫情放开时来东林寺观赏金黄满枝头银杏，时隔两年，古银杏似乎更加挺拔茂密，蓬蓬勃勃，铺天盖地，一树繁华，满寺银杏黄，遍地黄金叶，仿佛演绎银杏树生命无比璀璨辉煌。

银杏树生命力极为旺盛，一棵银杏树寿命长达数千年，银杏是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现存活在世的野生银杏稀少而分散，上百岁的老树已不多见，银杏又有活化石的美称。据记载，在山东省日照市莒县浮来山定林寺内，生长一棵树龄近四千年野生银杏树，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的银杏树。也有资料记载，世界最大最古老银杏生长在贵州省黔南福泉市，大约六千年树龄。

东林寺始建一千六百多年前，由于缺少资料记载，古剎银杏树是哪一代禅师栽种？众说纷纭。归纳起来有三种说法。一种说法，慧远大师亲手栽种，如此说来，东林寺古银杏有一千六百年以上的树龄，但目前尚无确凿证据，从银杏树高度和树围判断，估计没有千年的树龄。另一种说法，东林寺银杏只有百年树龄，四棵银杏树大小不一，两棵小点的银杏百年树龄尚且可信。第三种说法，具体树龄不详，但愿有关专家通过树纹年轮考察树龄，还东林寺银杏树龄一个实事求是科学依据。

银杏远古称之为木禾，据《三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木禾可能就是树龄最大的银杏树，高应该10米，周长8到9米，要五人合抱。古代人认为银杏是一种神奇树种，其白果具有不死之药特性。古人采摘银杏的果实作为药材，将其栽种在庭院和庙宇。

中国人工栽种银杏在庙宇寺院的历史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大约1600多年前出现人工种植银杏树，莒县浮来山定林寺四千树龄银杏树应该先有树，寺院建在银杏树下，后来寺院发展把银杏树框进寺院。相传1200多年前。李白因权贵谗言愤而离京云游天下，当他再登青泥岭住宿琵琶寺，住持和尚请李白种了两棵一雌一雄银杏树。后来寺院改成为小学，如今伴随郎朗读书声，两棵银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雄树阳刚挺拔，冠盖浓郁；雌树姣弱纤细，婆娑妩媚。而这些名人种植的银杏都缺乏可信资料佐证，为争夺旅游资源，攀龙附雅，攀附一个名人，提高自己的身份，莫不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

银杏树从初春长出新嫩的枝叶，鳞次栉比地缀满了树枝，枝叶茂盛，青翠欲滴绿叶酷似鸭掌，叶瓣如扇似水柔情，又片片如花似玉般嫣然可爱。四月开花，秋天结白果。然而，银杏树开花鲜为人知。银杏还有个雅称叫公孙树，公公种，孙子才看到开花结果，三代人伴随银杏树一轮生长周期，这就是很多人认为银杏不会开花的缘故。

秋冬交替霜降后，天气逐渐降温寒冷，正如诗圣杜甫诗中写道“惟闻银杏坠秋声。”银杏树历经秋末冬初霜寒雨露，霜染银杏，从深秋季节迄始，叶片渐次泛黄飘落，犹如熟透了果实，黄里透红，金灿灿缀满了枝头。

银杏树是一种古老而美丽的植物，不仅有着极高的观赏价值，还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银杏粗犷厚实的树干，风雨不动安如山，典雅清丽，葱郁庄重。中国名山古刹无不生长了有高大挺拔的古银杏，尽显沧桑，遥溯古今，为寺庙增添了一份宁静和庄重。银杏与佛教有着深厚的渊源和密切的关系，被称为“佛树”。汉传佛教把银杏尊为“圣果”“圣树”，借银杏崇高圣洁扩大佛教的影响力。

佛说：心是一切法的本源和根本。心是在佛法中最重要的器官。而银杏树的叶子形状像一颗心，也像一只手掌，寓意着慈悲和智慧。慈悲为怀，悲天悯人。而世人在遭逢磨难时，往往消极遁世逃避到宗教之中，力求寻找内心的宁静，远离红尘的喧嚣和繁杂。佛教为底层众生提供了心灵的避风港，这是佛教经久不衰的精神魅力。银杏树金色的叶子也像火焰，寓意着光明和热情，是佛教中最高贵，也是最纯洁的颜色，金色代表了佛陀的身体和光明。

宋代那个多愁善感婉约派代表词人李清照在《瑞鹧鸪．双银杏》赞美银杏“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词人由衷称赞银杏的坚贞高洁，虽流落江湖上，却仍保持着玉骨冰肌的神韵。而在李清照之前唐代田园山水诗集大成者的王维情有独钟银杏树。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王维诗中描述了用银杏树木作为支撑房顶的横梁，用香茅草搭建房子的屋檐和屋顶。不知道山野中的云雾，化作了人间的雨水。王维中年以后在佛理和山水中寻求寄托，自称“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王维最初隐居佛教圣地终南山，后来在蓝田辋川得到宋之问的别墅，便悠闲自得地写下这首诗。此时的王维看淡了世间名利，悠然过着平淡写诗作画的田园生活。王维以“文杏”和“香茅”结馆，抒发了房屋主人心中的忠贞之德。房屋主人在高山之上建立别墅，希望远离尘世的喧嚣，表现出自己的高洁的品德。“栋里云”“人间雨”二句合用“巫山云雨”的典故，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写出山中缥缈仙灵之气。此时的王维的诗多咏山水田园，有“诗佛”之称。

由银杏树想到人，我兴奋端着相机逆光聚焦银杏树，光影穿透金色的银杏叶，感受一片片银杏叶强烈层次而产生视觉冲击力，明亮的光线勾勒出叶片轮廓清晰而朦胧的画面。金光闪烁的银杏与红柱黄墙琉璃瓦古寺交相辉映，平添了浓浓的禅意和古韵。清风一吹，落叶飘零，纷纷洒洒，满目金黄一片，火焰一样燃烧，义无反顾，前仆后继，寓意浴火重生，洒脱而又凄美。

络绎不绝游客走进古刹，在蓬勃如伞参天银杏树下打卡留影，寄托一份祝愿和美好！又有多少人品味到银杏高洁的节操？坠入地面的银杏叶，仿佛丹心一片，在红墙青瓦衬托下，古刹多了一份禅意，也多了一份人间烟火味。我心存佛念，每年心往东林寺，沐浴金灿灿的银杏雨，淋漓尽致，犹如久旱逢甘露透彻洒脱。而古刹夏天满池荷莲怒放一尘不染的花瓣，莲蓬拳拳如心，心如莲花开。银杏和莲花所蕴涵浓郁的禅意，不是凡夫俗子所悟。心有所悟，相机镜头兴奋摄入银杏染古刹精彩一瞬间。鹅蛋黄银杏叶与红墙琉璃瓦的庙宇相映成趣，焚香炉袅袅升空烟云沉浮在银杏树梢，香风拂面，黄叶缤纷，构成一幅千年古刹水墨丹青画。

天气预报十点阴转晴，我在古刹等待太阳的光芒，捕捉日照银杏生金辉唯美的意境，而阳光远远躲在云雾里不肯出来。挨到中午，竟然感觉天空飘洒起细细密密的雨雾，雨丝沾脸，如沐金凤雨露。

此行古刹美中不足，阳光没有透射金色银杏叶，西侧两棵树龄大的银杏叶没有完全泛黄，从宏观上减弱了视觉冲击力，正在维修的大雄宝殿，四周遮挡了气势恢宏楼台庙宇。只有转悠在寺院拍照视频资料，刚好走到免费吃斋饭的香积堂，在义工引领下，我便入堂体验苦行僧的生活。第一次吃斋饭，感慨万千，粗粮素菜，确实清苦节俭，吃多少饭菜盛多少量，连洗碗水都要喝干尽，较之僧侣贫清的生活，我辈当知足者长乐。

驱车离开了古刹，浮想联翩，高墙深院古刹宁静而又典雅银杏树，霜重色愈浓。千年古刹晨钟暮鼔中隐约飘过木鱼声声，悠扬的禅乐回荡古老的寺院，脑海想象虔诚的僧人青灯古卷相伴，抑扬顿挫木鱼声，唤醒了众僧迷茫的心灵，念经祈愿，心生向善，返璞归真，愿心灵成为红尘的净土，消除世俗杂念，超尘脱俗。

豁然所悟，古刹中银杏不管千年树龄、抑或百年树龄，已经不甚重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新月异，年年蓬勃向上的银杏，早已经开花结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惠及众生，善哉善哉，正如佛言：普渡众生，离苦得乐。慧远大师在东林寺修行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银杏树具有纯洁唯一、永恒坚守、坚韧沉着、吉祥长寿的品质。也正如佛教信奉精神不灭的执念，形灭神不灭。

舟自横文

舟自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