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且悲哀的母爱——精品精读（七）

海扬

——长篇小说《疼》（孙频著）之《圣婴》读书笔记

　　先是书侧面的“疼”字吸引了我；然后是倔强的个性封面吸引了我：无字；再后是扉页仅有的一句话吸引了我：“在常规的世界里，读一本个别的书”。

　　一个身穿西服、推销保健品的男人，在某小区遇到了一对母女。他殷勤讨好并接近她们，试图向老年女人推销他的保健品。年轻女子身材肥胖，经常性地不分场合边唱边跳天鹅舞。原来，她是个弱智病人，言行举止像个婴儿。肥胖是由于服用了大量激素造成的后遗症。

　　老人叫宋怀秀，曾经被骗过。深谙推销者的心术，也透视出了他的“饥寒交迫”和囧状。不仅不上套，反而自有打算：“你也真不容易。我的年龄应该和你妈差不多吧，你要是愿意就住在这阁楼上吧。我也不收你房租，你就帮我干点活，我年龄大了，好多活都干不动了，另外没事时候多陪陪格格就行了。她一见到你就高兴得不行，不见你来我们小区那几天，还让我带她到门口天天等你……你自己看吧，不想住这儿我也不勉强你”。

　　他第二天便搬进了宋怀秀家的阁楼。一个免费的住处。他实在没有理由再迟一天搬进去。

他辞去了原来的推销药品工作，去了一家电脑城给人卖手机。这也是宋怀秀为他规划设计好的，即使同样是卖东西，她也认为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比上门推销要体面得多，在电脑城待着起码看起来不像骗子。她让他住进她的阁楼的首要条件就是，他必须看起来不能像个骗子。

然而他发现他还是不愿太多地待在这阁楼里，他每天早出晚归，尽量待在外面，直到天黑才回去。回去的时候，有时候那母女俩已经吃完晚饭在看电视了，有的时候她们正在吃晚饭，他也尽量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他知道九点半一过她们就会去睡觉，挤在一张双人床上，瘦弱的母亲抱着肥大的女儿，嘴唇对着嘴唇，四只乳房撞来撞去。所以他就特意回去得再晚一点，甚至希望等他回去的时候她们已经睡下了。他问自己为什么不愿见到她们，他想了想，安慰自己说这大约是因为他不付房租的缘故。这让他每次见了她都觉得其实是在被提醒，他是个无赖。

　　有一天，宋怀秀忽然把脸凑过来，压低嗓门，用一种陌生的诡异的声音悄悄对他说，你应该还没有成家吧……你……愿意娶格格吗？

她说，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无依无靠，也没有什么朋友，等你在这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那得多少年？你自己想过吗？就你现在一个月赚的那点钱……我那两室一厅的房于就住我和格格，还有那阁楼，你是知道的，稍微收拾一下，相当于就上下两层了……你和格格结了婚就和我们住一起，那房子也就是你的家了，我们这样住在一起才名正言顺，不然那些邻居的老太太们老是向我打听，你家住了个什么人啊，是租了你的房子还是你家的亲戚啦你说我和旁人怎么说，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再说了，我今年都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你看我这条腿上的关节炎越来越厉害了，真要成瘸子了，终究是老了。说得难听点，要是我哪天不在了，两层的房子还不就是你和格格的了吗？人活在这世上什么是头等大事？还不就是得先有个自己的住处，你看看那些连个住处都没有的人多可怜啊，那么一把年龄了，还得寄人篱下…

　　他们终于领证了，结婚了。宋怀秀唯一的嘱求就是要他每天晚上像婴儿一样抱着她睡觉。可是他完全没有做到。

最后，宋怀秀对他说：“你要记住，你欠了她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如果我死了，你就再也还不清她了”。听到这句话，他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想对着她喊一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来得及喊出这句话，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窗外又有几片落叶划着苍凉的手势落下去了，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个站在金色光晕里的人影忽然以落叶的姿势向洞开的窗户仰了下去。

只一个瞬间，她就从那扇窗前消失了。

他久久久久地站在那里动不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屋子都是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他还没有挪到那扇窗户之前，他忽然看到，又一片红色的落叶划着一种奇异的弧度飘落下去了。

它在空中留下了一滴血迹一样的影子。

　　《圣婴》里的疼痛是一种最伟大也最卑贱的母爱，为了自己弱智的女儿，一个母亲可以倾其所有，可以扔掉所有的尊严，直至把命也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