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分田承包之后。某日,父亲对我说,明早斫草子籽,穿上鞋和长裤。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草子,是紫云英越语的别称。越地一年两季水稻,晚稻后期撒上草子,以作来年水稻肥料,也可作猪饲料。父亲脑筋活络,为了增加收入,他將草子养成籽,种子卖给农户,虽然辛苦,一年可增收几十元。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次日一大早,雾气尚氤氲,我和父亲已来到草子籽田。收草子籽是在夏日,草子籽很脆弱,需在有露水时小心收割,若等日出露干,一经触碰籽荚就会掉落。开始收割时,父亲郑重说了句:有蛇的,小心点。于是明白,为何父亲要叮嘱我穿鞋和长裤了。按理,草子籽田是干的,赤脚正好,却原来是为了防蛇。而为何昨天不说穿,大约是怕我听到有蛇而拒绝来收草子籽吧!父亲也算用心良苦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虽我地蛇颇为常见,然人们还是怕蛇。尤是腹蛇,出没于田地之间,人辄受其害。一村人田里放鳝笼,晚下晨收,不料笼住一腹蛇,将头挣扎出水面,村人不防,被其咬了,一命呜呼。一村人挽稻草,被草下潜伏的蝮蛇咬了,急送医院,救了性命,丢了手指。何其危险乃尔!腹蛇性喜阴凉,爱栖湿润而干爽之地,而其时早稻田已漾满水,我家草子籽田又处山之阴,田里无水,又在早上,故此田估计已成腹蛇之渊薮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其后遇到的一条腹蛇,就有点惊心动魄了。我将草子籽斫过去了,一切无殊,于是往前跨上一步。就在脚即将落地的瞬间,我忽然发觉脚下竟有一条腹蛇。它像蚊香一样盘得齐整,中间蛇头竖起,一动不动,像老僧入定,像夏梦未醒,斫草子籽的动静竟然对它毫无影响。腹蛇在我地俗称狗屙扑,顾名思义,它盘着就像一堆狗屎,而泥土般的颜色就是它的伪装色,故在田地里若它不动,你很难发觉它。顿时,我心胆俱裂,人像蹦床运动员般腾空而起,在离蛇不远处着陆。心里好生后怕,若是一脚下去,没踩住它的头,它就会反击,虽然我穿着鞋与长裤,万一有个破绽,被它咬到皮肤,就有性命之虞了。好险!再看那腹蛇,竟照常盘着,纹丝不动,像个模型。一切的一切,似乎与它无关。我吓个半死,它竟不以为意,简直没有蛇的觉悟。我知道腹蛇的习性,在它酣睡之时,只要不触碰到它,它会一直睡得香甜。这不,我碰上了。不过,以我小人之心,我不会放过它,我觑准它,用镰刀一下结果了它性命,让其付出被它惊吓的代价。我想若是父亲,也许会放过它。人怕蛇,蛇更怕人,生而为蛇,毕竟也是一条生命。大多时候,人不伤害它,它也不会主动惹事,往往俩俩相安无事,这是大自然的相处之道。且日出之时,它会自动走掉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当我斫去田里最后一把草子籽时,我看见一条奇特的腹蛇,竖起半截身子,三角形的头对着我。一般腹蛇小手指粗,它有大拇指粗,一般腹蛇呈泥土色,它泥土色中混杂老黄色。大约它的美梦被打扰,抑或它认为这里是它的领地,抑或它是这里同类的首领,反正它不爽,很不爽。它恶狠狠看着我,和我对峙着,嘴里发出嗞嗞的威胁声。忽然它像一根枯枝,长身而起,径向我扑来。我下意识往后一退,用镰刀一晃,挡住了它的进攻。又相持片刻,大约它觉得它非镰刀这个大杀器对手,遂翻身落地而逃。不远的父亲飞奔而来,说这是腹蛇之王,极度危险,必须除灭。他用镰刀砍那蛇王,几击不中。须臾之间,蛇王如箭一般已射至田埂,翻过田埂就是小河,小河那边便是山脚。就在蛇王奋力跃上田埂,希望就在眼前时,父亲的镰刀钉住了蛇身。蛇身顿时不能动弹,而蛇头顷刻转身,闪电般噬向镰刀,我看见蛇头与镰刀撞击处火花迸溅,一下,二下,三下,如火星撞地球……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是我唯一一次收割草子籽。我共遇到七条腹蛇,父亲遇到几条不得而知。而蛇王终究死去,死时头已稀烂,我看到生命的另一种坚韧与璀璨,心里满是震撼。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0二一年八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