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25626230</p><p class="ql-block">作 者：应旺安</p><p class="ql-block">图 片：应旺安</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酷热。我们四人满头大汗地挪着脚步。首长（注：杨光荣，25岁，知青，因炫耀小学时当过小组长，大家戏称为首长）说：你们一个个就像残兵败将，振作起来，唱起来！团结就是——唱！</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气无力地唱着：食堂就是战场，筷子就是钢枪，这粮票是爹，这钞票是娘，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想吃米饭，想吃面条，想吃大馒头，就到食堂去——</p><p class="ql-block"> 突然，歌声停了，抬头一看，“人民食堂”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食堂，占领了一张油腻腻桌子。放下行李，坐定。首长一只脚蹬在板凳上，看看我们三人，夸张地盯着大家，严肃地说：同志们，现在我们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势，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和任务。现在的形势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p><p class="ql-block"> 又瘦又高的黄世仁（他真名叫黄世祥，因为长相颇似电影里的黄世仁，大家喊他黄世仁）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天多没吃饭，还好个屁呀。</p><p class="ql-block"> 首长立即书归正传地说：粮票！目前的形势是没有粮票，下一步的任务是怎么搞到粮票！</p><p class="ql-block"> 刁小三（原名刁宏伟，小个子，大家戏称他刁小三）脱口而出：抢！</p><p class="ql-block">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找死！</p><p class="ql-block"> 刁小三嘟哝着：这是杀富济贫，不！杀富济己。</p><p class="ql-block"> 黄世仁低声下气地也冒出一个字：偷？</p><p class="ql-block"> 首长厉声喝道：打死！</p><p class="ql-block"> 黄世仁反驳道：饥寒起盗心！打死也是饱死鬼。</p><p class="ql-block"> 首长白了黄世仁一眼说：要不这样，买！花两块钱买两斤粮票，公平交易，你情我愿。</p><p class="ql-block"> 18岁的我打断首长的话，说：不知深浅，买卖粮票是投机倒把，重点打击的对象！我看，只有去讨，或者说是要！</p><p class="ql-block"> 大家先是盯着我，然后说些什么丢人、现眼、面子之类的话。</p><p class="ql-block"> 我生气地说：这叫化缘！唐僧化缘丢人吗？解放前穷人要饭，丢人吗？不得已而为之嘛。再说，饥饿面前，面子就是擦屁股的纸！</p><p class="ql-block"> 大家瞬间无语了！我问：谁先去？</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看着我，我着慌了，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首长先去，干部要带头！</p><p class="ql-block"> 首长指着我说：行，谁叫我是首长呢。这样，你跟着我当警卫员。</p><p class="ql-block"> 我跟在首长后面，他来到售票处，有几个人在排队。首长站在最后面，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前面的一个壮汉的肩膀，接着伸出双手，窝成船形，用河南话可怜巴巴地说：老乡，给俺一点点粮票，中不中？</p><p class="ql-block"> 那壮汉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吼道：滚！臭要饭的！</p><p class="ql-block"> 首长立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谁臭？谁要饭？粮票不给，就算了，你不能侮辱我的人……人格！</p><p class="ql-block"> 那壮汉挥起他的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侮辱了，你能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我一看大事不妙，慌忙把首长推开，低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敌进我退，撤，快撤！</p><p class="ql-block"> 我们回到“根据地”，首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们分析一下，得出结论：不找男人要！找女人要，最好是年纪大的，她们心地善良些。</p><p class="ql-block"> 接着，黄世仁登场了，我跟上他，他叨叨着：地主要饭，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p><p class="ql-block"> 他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来到一个半老徐娘旁边，低声说：大妈，我，我饿了一天多了……</p><p class="ql-block"> 那徐娘疑惑地看着他，黄世仁又说：我不是要饭，是要一点点粮票，可怜可怜我吧。</p><p class="ql-block"> 说完，他也可怜兮兮伸出双手，窝成船形，还不停地作揖。我看了心里酸酸的……</p><p class="ql-block"> 那大妈无声地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慢慢打开，里面露出几张粮票和纸币，挑出一张，递给黄世仁。我一看，才二两！</p><p class="ql-block"> 我们回到桌子边，不知所措。大家都看着我，我说：都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上又不长粮票！</p><p class="ql-block"> 刁小三对我说：旺安，再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干等呀。 </p><p class="ql-block"> 我说：刚刚两个老将出马都不行，我更不行。我回头看了看售票处，又说：不好！你们看，没有人排队了，还化什么缘？化个屁呀！</p><p class="ql-block"> 首长严肃地说：下定决心，不怕饥饿，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p><p class="ql-block"> 嘘——大家都不满地嘘他。</p><p class="ql-block"> 突然刁小三惊喜地说：看，来了，一个姑娘！</p><p class="ql-block"> 首长着急地说：为了粮票，给我冲！</p><p class="ql-block"> 大家无动于衷。黄世仁激动地说：旺安，上！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推了我一把，又说：美男计，一定旗开得胜！</p><p class="ql-block"> 我急了，说：我又不美！</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鸭子被大家赶上架了！</p><p class="ql-block">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那姑娘的身后。她在书包里摸索着。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摸出钱和粮票后，递进窗口，对售票员轻轻地说：买一碗阳春面。</p><p class="ql-block"> 售票员一边说：二两粮票，八分钱。一边递出一张脏兮兮的纸牌。姑娘拿了牌子，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端取餐窗口。我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窗口两边分别写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八个大字，横批：“为人民服务”。她对窗内喊道：一碗阳春面！里面应道：好咧，一碗阳春面——</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她身边好久才嗫嚅着：小姐——呃——</p><p class="ql-block"> 她回过头，似乎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慌忙补充道：小姐姐，小姐姐——</p><p class="ql-block"> 这时，一个胖女人从里面端来一碗面条，放在窗台上，姑娘正准备去端，胖女人说：小心烫！姑娘小心翼翼地端了一下，又放下碗。</p><p class="ql-block"> 来！我帮你。还没等她同意，我就端起碗，还真的烫，我怕面条汤晃出来，两只脚像演戏的小姐一样急速地移着莲花步，眼睛盯着碗里脆绿的葱花，她紧紧跟着，我把碗放到桌子上时，汤溅到手指上一滴，我赶紧放到嘴里吮了一下，啊，真香！我谄媚地说：我来动手，让你足食，为姐姐服务！</p><p class="ql-block"> 她微微一笑，小声地说：谢谢！谢谢！然后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吃面条，那姑娘真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柳眉杏眼，樱桃小嘴……我看着她优雅的吃面条的样子，竟然目瞪口呆。她吃了几口后，突然问我：你，怎么不吃呢？你买的什么呀？</p><p class="ql-block"> 我调皮地说：我在吃呀！</p><p class="ql-block">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又说：你不知道吗？秀色可餐呀。</p><p class="ql-block"> 她一怔，然后又笑了，脸更红了，嗔怒地说：讨厌！然后低头不语地吃面条。我想，时机已到，应该进攻了，我亲切地说：小姐姐，对不起，我想，我想向你要…要……</p><p class="ql-block"> 她惊异地问：要？要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立即改口说：哦，不是要，不是要！我想向你借，借点粮票，行不？</p><p class="ql-block"> 我把“借”字说得很重。她似乎不相信地看着我。我说：这样，你给我留个地址、姓名，下个月就寄还给你。我在沙市砖瓦厂打工。</p><p class="ql-block"> 她疑惑地说：看你年纪不大，心还挺好的，粮票，不用还了！</p><p class="ql-block"> 我坚持说：要还，要还，一定要还！</p><p class="ql-block"> 她拿出一张半斤、一张一两的粮票，递给我，说：倾其所有了。你如果要还，我就不给了。</p><p class="ql-block"> 我只好作罢，接过粮票，我把它放在手心，双手合十地说：谢谢，小姐姐！谢谢！小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p><p class="ql-block"> 说着说着，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慌的，眼眶湿润润的。</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过去了，那乞讨粮票情景，仍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