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人生》续编——那些“伤痛”的事儿

潮州陈树彬

<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自己这双手是适合做什么的。倒是有好多人以为我是拿笔杆子的,手应该是白嫩温软的。事实恰恰相反,我这双手从没白嫩温软过。先别说,我在拿笔杆子的时候,当过送货工、搬运工,小时候像好多农村小孩一样没少干过农活。就单单跟父亲一起编了二十来年竹篾,这双手就从没娇惯过,更别谈白嫩温软。粗糙斑驳、茧子横生,甚至有时避免不了“破烂”。像穷人身上经年不换的旧衣服,破烂了修补,修补了又破烂。见证岁月,也见证生活。</p><p class="ql-block">这说法似乎有点让人迷糊。其实,这都是拜竹篾所赐。编竹篾的岁月和往事,一直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没有儿时该有的童趣,没有值得回味的人生乐趣,在我这里,好像满是抱怨,而且找到宣泄的出口,便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生怕别人不知道。</p><p class="ql-block">两年前,我写了差不多一万字的《竹篾人生》,时到今日,我仍然觉得好多没写够,没写透彻,一切还没完结。</p><p class="ql-block">有好几次,在某些场合——相当“高雅”或“高档”的场合,比如一些“会议”,参会的都是有身份,有“级别”的,彼此握手问好,听到不少声音,比如,“您这手真好,丰厚又温软!”言下之意,非贵即富,或非富即贵,是的,能参加一些高雅的高档的会议的,那个不是“达官贵人”,富贵之相?我自认没有这么好看又让人“受用”的手。我的这双手,从来是粗糙冷硬的。就算好多年没干过农活了,没干过搬运了,没编过竹篾了,却因为喜好锻炼健身,手掌依然满是老茧。业余写作三十余年,从没见过拿笔杆子写字、敲键盘码字会生茧子的。</p><p class="ql-block">在所有“催生”茧子的苦活中,编竹篾留下的不仅仅是手掌的茧子,还有“累累伤痕”。编竹篾最防不胜防的是被貌似柔软的篾青刮伤。篾青的边口犹如刀口薄细锋利,稍不注意就会被划破,立马见红,血流如注。小时候,我编竹篾时手被篾青划破,一时找不到胶布,父亲就指着掉在地上的烟灰,轻描淡写说:“用‘烟屎’敷上!”,父亲嘴里说的“烟屎”,就是烟灰。没想到,这烟灰还真止血。往后,手一旦被篾青划破了,出血了,第一时间,不是找胶布,而是赶紧找父亲掉在地上的“烟屎”。</p><p class="ql-block">有几次,地上没有烟灰,父亲赶紧点上一根烟,吧嗒吧嗒狠狠抽了几口,还没退去温度的烟灰就敷上了伤口。那时候,压根就没想过,烟灰止血,卫不卫生,科不科学。在那个衣食堪忧,命如蝼蚁的生活处境,一切靠的是生活经验,而不是考证什么科学依据。或者,压根就不懂什么叫“科学依据”。何况,陈陈相因的生活经验,有时反倒是灵验的。如果不灵验,老百姓早就弃之如敝屣了。当然,物质丰盛的今天,科学昌明的今天,该废除的都废除了,该改进的都改进了。与时俱进,谁还怀念“原始”的生存技术,困顿潦倒的生活状态?当然了,篾青划破的最佳止血方法,还是贴止血胶布。小时候,没有创可贴之类的,止血胶布也是一大块那种。用时,就先剪出一小段,刚刚能包扎住伤口,特别精准,不敢有丝毫半点的浪费。</p><p class="ql-block">编竹篾,手被篾青划破是常见的,手指缠着几处胶布也见惯不怪。如果伤口稍微愈合了,马上就解开胶布。毕竟,手指缠着胶布,会影响编竹篾的灵活度,阻碍编竹篾的速度。这不是“雅观”与否的问题,是“工匠精神”的问题!手被篾青划伤,其实是小问题。对我们来说,尖细的蔑刺才是最可怕的宿敌。可怕的还不是被蔑刺刺伤,刺伤了,可以及时止血。最可怕的是蔑刺插入手指。如果蔑刺入肉,一端冒头,肉眼能找到,还可以轻易拨出。</p><p class="ql-block">好多时候,蔑刺入肉,又找不到外边这一头,那就麻烦了。可也不能不管,蔑刺插入肉里,那个疼痛的感觉,无法形容。那可得仔细找找了。手掌细嫩点的,像我们这些孩子的,好找,蔑刺插入的大致位置,先仔细辨认,看到一个小黑点的,找来绣花针,在蔑刺位置,精准地挑破,直到蔑刺冒头,再用尖细的指甲夹住,拔出蔑刺。后来,有了指甲钳,才改用指甲钳夹住拔出蔑刺。</p><p class="ql-block">大人的手相对粗糙多了,加上田间其他劳作,手掌老茧密布,乌漆嘛黑,一只大手掌,想找到一根没入肉里的细小蔑刺,说是“大海捞针”,并不为过。这时候,就要自己轻轻摩挲,感觉蔑刺的大致位置。有时难免错觉,没找到蔑刺的精准位置,造成“误伤”。我深刻记得,父亲好几次戴着老花镜挑蔑刺,或者让母亲帮着找刺,帮着挑刺。</p><p class="ql-block">人们常听到“鸡蛋里挑刺”的俗语,却很少见到“皮肉里挑刺”的真实情境。</p><p class="ql-block">而最最可怕的还是蔑刺插入指甲缝。指甲缝是特别脆弱的部位,蔑刺刺入,那是一种“极刑”,偏偏这部位又特别隐秘,属于手的旮旯地带,很难找到蔑刺,更不容易拔出。一旦中招,只能坦然面对,寻找破解之法。于是,先是把指甲剪了,再观察观察。如果蔑刺插入不深,直接拔出了事,疼只是一时。如果蔑刺深入肉里,同样要用绣花针挑破皮肉,再夹住刺头拔出。</p><p class="ql-block">对大人来说,这点疼痛,已习以为常。在大人的世界里,这点痛,不叫痛了。对我们小孩来说,这点痛,是痛,一时之痛。但,不是永久的痛。</p><p class="ql-block">长大了,才深深知道,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痛,是肉体之外的痛!人愿意承受这肉体之痛,是真心希望,未来的路上,没有肉体之外的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