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选段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不想这段姻缘，却在他身上”。却是在帘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p><p class="ql-block">莫不这人无有家业的？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儿也是个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那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p><p class="ql-block">他父母双亡，兄弟俱无，先头浑家是早逝，身边只有一女。新近又娶了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房中也有四、五个丫环妇女。又常与勾栏里的李娇儿打热。今也娶在家里；南街子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居住。专一飘风戏月，调占良人妇女，娶到家中，稍不中意，就令媒人卖了。一个月倒在媒人家去二十余遍，人多不敢惹他。</p><p class="ql-block">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p><p class="ql-block">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来，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几两银子谢他，也不值甚的！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迳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p><p class="ql-block">王婆笑道：“大官，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p><p class="ql-block">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p><p class="ql-block">西门庆说：“我和你说正话，休取笑。”</p><p class="ql-block">王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认的？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p><p class="ql-block">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敢是卖馉饳的李三娘子儿？”</p><p class="ql-block">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倒是一双！”</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岂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婆儿？”</p><p class="ql-block">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时，又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了。”</p><p class="ql-block">王婆冷冷笑道：“好叫大官人得知了罢。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p><p class="ql-block">西门庆听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么？”</p><p class="ql-block">王婆道：“正是他！”</p><p class="ql-block">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一块羊肉，怎生落在狗口里！”</p><p class="ql-block">王婆道：“便是这般故事。自古‘骏马却驼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这等配合！”</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我少你多少茶果钱？”</p><p class="ql-block">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都算不妨。”</p><p class="ql-block">西门庆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王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那孩子倒乖觉伶俐！”</p><p class="ql-block">王婆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时，十分之好。”</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待他归来，却再计较。”说毕大谢，起身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拾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先头：土语。也称早先；早先头；原先；头先。均有儿音。意为，在此之前。</p><p class="ql-block">新近：土语。也称头近儿。有儿音。意为，最近。</p><p class="ql-block">飘风戏月：飘与嫖同音。喻对异性的感情飘飘忽忽，以嫖为目的，以戏为手段。</p><p class="ql-block">破几两银子：土语。意为，宁愿割舍出几两银子。破音pe。</p><p class="ql-block">馉饳：一种地方食品。边加热、边将面粉加入水中，搅拌，待熟后晾冷、切成片、条状，调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选段五</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门首帘边坐的，朝着武大门前半歇。</p><p class="ql-block">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p><p class="ql-block">王婆做了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吃了，将盏子放下。</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p><p class="ql-block">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得不在屋里？”</p><p class="ql-block">西门庆笑：“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p><p class="ql-block">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道说做媒。”</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道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p><p class="ql-block">王婆道：“看这大官人作戏！你宅上大娘子得知，老婆子这脸上，怎乞得那等刮子！”</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见今也有几个身边人在家，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也不妨。若是回头人儿也好，只是要中得我意。”</p><p class="ql-block">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只怕大官人不要。”</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若是好时，与我说成了，我自重谢你！”</p><p class="ql-block">王婆道：“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p><p class="ql-block">王婆子道：“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恰九十三岁了。”</p><p class="ql-block">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扯着风脸取笑！”说毕，西门庆笑了起身去。</p><p class="ql-block">看看天色晚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子底下，拿凳子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p><p class="ql-block">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p><p class="ql-block">王婆连忙取一盅来，与西门庆吃了。</p><p class="ql-block">坐到晚夕，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p><p class="ql-block">王婆道：“由他，伏惟安置，来日再请过论。”</p><p class="ql-block">西门庆笑了去，到家甚是寝食不安，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p><p class="ql-block">当晚无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拾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撮合山：指善于把别人撮合在一起的人。</p><p class="ql-block">刮子：土语。又称耳刮子、耳光。张开手指，击打脸部。</p><p class="ql-block">回头人儿：指非初婚的女人。</p><p class="ql-block">来日再请过论：等来日过来再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选段六</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西门庆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p><p class="ql-block">王婆道：“这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叫他抵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且叫他来娘手里纳些贩钞，撰他几贯风流钱使。”</p><p class="ql-block">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子，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还有一件不可说，鬏髻上着绿，阳腊灌脑袋。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这婆子正开门，在茶局子里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踅过几遍，奔入茶局子水廉下，对着武大门首，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p><p class="ql-block">王婆只推不看见，只顾在茶局子内搧火，不出来问茶。</p><p class="ql-block">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p><p class="ql-block">王婆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p><p class="ql-block">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p><p class="ql-block">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缘何陪着你吃茶？”</p><p class="ql-block">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p><p class="ql-block">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p><p class="ql-block">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p><p class="ql-block">王婆笑道：“我不是风，他家自有亲老公。”</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p><p class="ql-block">王婆道：“若要买他烧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上门上户？”</p><p class="ql-block">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会，起身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拾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抵不着：指用舌头舔不着。</p><p class="ql-block">抱腰：喻指助产，充当接生婆。</p><p class="ql-block">搧火：土语。又称搧风箱、拉风箱。即通过拉动风箱，吹风，用来助灶火燃烧。</p><p class="ql-block">影射：典引自含沙射影。</p><p class="ql-block">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热烫温和大辣酥：此语以诸多食品暗喻男女性器官，且诱惑男女交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