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我说的家门口兵,可不是你常见的那种军分区人武部军医院那种机关兵、关系兵,而是正经正统正规的野战部队。自从迈进军校大门,回到家乡当兵的念头,始终在心头。因为家门口的部队实在太多,整个诱惑。</h1><h1> 许多人惊诧于兵怎么能当得这么近,并问我通过什么关系调到家门口来。我开始说托小平的福,后来干脆就说是小平同志把我调过来的。这话没毛病,不违和。一九八五年秋,时任中央军委主席的小平同志签署命令,我随所在的老三团,从江西鹰潭千里移防福建南安(文末的链接有完整记叙,有兴趣的可以点击围观)。</h1><h1> 当时,全团上下只有我一个南安兵,因为毕业分配来才两年时间,加上自己显不了山露不了水,哪怕本营,也没多少人认识我。移防回来的路上,就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说:“也是怪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团移到南安的,竟没一个南安人?”我在一旁听着还能咋滴,自个儿偷着乐呗。</h1><h1> 十月二十二日中午十二时许,我们的车队缓慢驶入官桥新营区。路旁百姓的一阵议论传入我的耳中,“哇,解放军连马也牵来了”(其实是机炮分队的骡马),乡音啊,标准的闽南语南安话。真个山不转水转,我顿时幸福得有些晕厥。我就这么开始我为期十五年的家门口兵生活。</h1> <h1> (一)</h1><h1>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了个假回老家了。我提着一过季袋的旧衣服,跳上一台满载花岗岩石条的手扶拖拉机,到官桥镇搭上往南安县城最早的一班车,五毛钱车费,四十几分钟,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我就回到了老家。想想过去探一次亲,没有辗转个一天一夜功夫根本到不了,我知道我捡了个大便宜。</h1><h1> 这事儿最高兴的莫过于我的老父亲老母亲了(我当时的对象马上的妻子当然也高兴,我会在另一篇文章中记叙)。那段时间母亲逢人就说我儿子回来了,那得意劲儿不亚于几年前我的高考上线。两三个星期后的周末,在我从军五年多后,母亲第一次来队。那天她带着我那七八岁的弟弟,坐着我堂弟开的“龙溪”拖拉机乘坐车,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定位的情况下,凭着我简单的方位介绍,准确找到连队来了。但那天我和连长一起到一八0医院看一个叫付雄的战士,回来时与母亲错过了。连队文书说她一看我不在,一口茶都没喝就走了。我有些过意不去,这可是老母亲第一次来队啊。不过她很开明,说想去就去,遇见就看一眼,没遇见就返回,谁还能有我们这个条件啊。</h1><h1> 农历十月十六日是我家乡传统的“菩萨生日”,必须请客热闹一番以示敬意。前一天十五日,母亲如约来到连队,带来了一大堆“炸枣”等闽南手工食品,外加一头加工好了的整鸭,交给连部。连长指导员有些犹豫,没等我开口,母亲用她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老家明天有封建节日,不方便请解放军去,就手工制作些土特产让首长尝尝。从那开始,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部队,每次都会带着加工好了的鸭肉(她比较擅长养鸭子),每次就坐那么不到十分钟就回去。两年后我结婚,母亲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以后人家有老婆管、有老婆伺候了,当母亲的就犯不着怎么来了。”话说出去了,忍了一年多吧,我儿子出生后她就彻底不装,来得更勤了。</h1><p class="ql-block">(下图为那时小弟弟在老家旧屋所摄)</p> <h1> (二)</h1><h1> “菩萨生日”算不算封建节日不好说,好容易摊上我这家门口兵,我的结婚庆典他们肯定是要上门“闹热”(闽南语指热闹)的。这他们包括,我编制所在的八连和我工作所在的团机关。结婚“正日”正值部队的正课时间,只有团领导和机关同事才有这个特权来“闹热”,李副团长亲自带的队,正好一桌。这在我们小村庄里可是大新闻,更有几位退伍的“乡里老大”踊跃上前,挑战“解放军桌”。那时虽然还没有禁酒令,但家里底子很薄,我的工资刚过百元,所以也只能啤酒管够。那场啤酒大战的故事至今还在村里传扬。一边是我的父老乡亲,一边是我的领导同事,不带分胜负的,“闹热”就好。</h1><h1> 基层的弟兄们没这个待遇,只能利用周天时间。连长指导员必请,更何况我的同学梅指导员还借了我三百元。刚离开的徐指导员于我有恩,这时在师政治部当党委秘书,不能落了。那时交通通信都还很落后,结婚的那一周的周六,我踩着自行车往师部,准备先给徐指导员发糖,再用部队的电话通知远在官桥的连队。路过师汽车连时,找到在这里学习驾驶(两用人才)的立云并邀了他,他是我排里的优秀班长。看到汽车连的电话机,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便直接用电话邀请徐指导员梅指导员他们。(下图为徐指导员和立云班长)</h1><h1> 周日中午,弟兄们如约而至。徐指导员很早就到了,他是骑自行车从师部出发过来的。梅指导员一行到了南安县城后,还有四五里的路,他们干脆步行进来。连队的几位班长手里各捧着个小礼品,进了村庄后还放起鞭炮。虽然他们路上没敢戴领章帽徽,但村里人一看就知道是来“闹热”的解放军。中午虽然也就一桌菜,我还是专门请来了相伯,我结婚“正日”的那个主厨,父亲母亲打的下手。粗茶薄酒频频碰杯,欢声笑语满满祝福,父母亲高兴地说,我们这个家门口兵当的,才叫福分啊。</h1> <h1> (三)</h1><h1> 其实第一个光临我老家寒舍的,是老三团的政委。移防到官桥的第二年,我这个小排长到政治处“帮助工作”不久,随首长去老四团参加一个现场会。返回途中首长突然问我:“都知道你是南安人,你的老家在哪儿啊?”我几乎是截话,赶紧报告:“到了,就在这儿。”首长反应很快,立马让司机停车,再问:“在这儿?在哪儿?”坐在副驾的我作了个手势回答道:“左边这个村子就是。”首长说“咋就这么巧啊,我们进去看看。”我引导车子一个左拐,两百来米一开,在村口停车。</h1><h1> 那会儿军用吉普车很稀罕也很显眼,政委同志三十刚出头的气宇轩昂的一望便知是位首长,所以一下围来好几位乡亲。其中一位很主动地跟我说:“你妈妈还在地里干活,我去喊她”,转眼就不见人了。沿着这条百多米缓缓上坡的村路,我把首长领到我家,只稍候片刻,我母亲就一身泥从地里赶了回来,还领着我那怯生生的小妹妹和小弟弟。家里那时没有常备茶,母亲赶忙到一旁小店买了大瓶可乐,首长长首长短的。母亲愣要宰只鸭子让首长带走,还说她动作很快,一个人十分钟搞定(此话不假)。这送礼眼看就要送到团政委了,当然被谢绝了。首长把我家这六间一排的土坯房很仔细地看了一遍,问了我父亲和弟妹们的情况,问了地里的情况。已经去过好几趟部队的母亲,这时的普通话说得很溜,所以交流起来很顺畅。见我小妹小腿裂着个口子,还关切地问她疼不疼。等我们出来准备离开时,门外站满了许多好奇的乡亲,少不了“吉星高照” “蓬荜生辉”的赞叹。</h1><h1> 回团里的路上,首长关切地问我:“你小妹的脚看样子伤得不轻,你母亲走路好像也不利索?”细心如首长啊,我只好如实回答:“母亲的脚是被开水烫伤的,没怎么看医生,就是忍,还得干重活,几个月都好不了,伤口这才刚刚愈合的。”首长打断我的话说:“部队离家远那是没办法,你这个家门口当的兵做的儿子,有点失职。”我刚说“政委您批评得对”,首长就发话了,“你母亲烫伤痊愈就好,但小妹妹的伤不能再误了。赶紧把她带到部队治疗,我跟卫生队交代一下。”这时候我已经讲不出感谢了,有些急促地说:“卫生队不麻烦您出面了,我这两天就带小妹来部队看。”后来小妹的脚伤在团卫生队治好了,我在向首长报告时,才记得跟他说了声谢谢。</h1><h1> 两年后我调到师部,比官桥那个团又近了一半,十一二公里的路程。这时儿子出生了,母亲喜提“大孙”,高调了许多。有一天镇里来做计生的工作人员在村里起了个冲突,引来众人围观。那时的计生不是很得人心,母亲也抱着我儿子去参与起哄。据传是说了句“来啊,手里的这个胖娃娃要不要?”把计生人员惹恼了,隔天就派人来把她带走。正值周日,我从师部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回家,一听老母亲被带走,立即打道回府,向我们科长报告。科长带着我去见的主任,平日很儒雅的他一听也毛了:“哪有这般对待军属的,还是在帮我们干部带孩子的。喊上保卫科长,带上我的车,先把人放出来再说。”当然他也忘不了交代保卫科长,不要让地方觉得我们是来捞人的,“你是我们师的公安局长,好好跟他们讲道理。”哈哈哪要讲什么道理啊,本来就不是个什么事,镇里见到部队来人当即把我母亲交出来。这位仗义的主任,正是前面说的老三团政委刚提升上来的。</h1> <h1> (四)</h1><h1> 母亲那年在家里企图宰只红头鸭给团政委送礼不成,几年后干脆给师政委送礼,而且直接送到家。这话题有点儿沉重,我一直不大提起,因为牵涉到两个重病号。一个是我老父亲,一个是师政委夫人,她是我们都非常尊敬的钟军医。那时我是师政治部组织一个小干事,我父亲得病的事不知咋的就让政委知道了,并执意要到我家看望。他的理由不复杂,我们自己干部的父亲,远的管不着,这几步路必须去看看。</h1><h1> 一九九三年的这一天,用的大政委的车,我带的路。这时仍然没有事先通知的通信条件,大首长的突然出现,让我家有点手忙脚乱。父亲卧病的房间来不通风整理,甚至异味未除,但首长全然不顾,就这么坐在父亲的床边,一聊就是十几分钟。父亲不一定明白啥叫师政委,但看首长肩上满满的豆豆星星,就知道是个不小的官,感动得泪流满面。见大首长带着几包礼物,母亲紧张得不行,遂利用他们聊着的那十几分钟,真把一只鸭子宰好了。但首长执意不收,说是领导干部有纪律。直到这时候,父母亲都还不知道,这大首长的自己的夫人,也正这样卧病在家。</h1><h1> 真让他们知道就不得了了。没多久后的一个周末,母亲带着大包小包来师部找我了。她交给我一个任务,把其中一个不小的包,立即给送到大政委家里。我简单一瞧,一只鸡,一只鸭,加工好了的,还有父亲林场产的德化香菇什么的。但于我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军后就没送过一分钱的礼,我这金身不能破。</h1><h1> 母亲急得不行,说她要自己去送,还说我不告诉她首长家门她四处问着也要去。这同样遭到我的坚决阻挡,我大声对她嚷道:“我的妈呀你这扛着这么个大包进首长院,明天全师就传开了,某某某自己送礼也算了,把老母亲都发动起来了,你儿子在部队就再也无法做人了。”老母亲更飙:“是老母我无法做人好不好?家里都有病人,凭什么大首长应该来看我们,我们不能去看人家?怕人闲话是怕不好做官吧,这个官不要也罢。反正我这良心过不去。”看这话说的,我这做儿子无话可说。我只好把母亲带到首长院边上,给她指了个方位,让她自己就这么进去了。不到五分钟,母亲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彩纸箱包装的闽南米粉,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她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直到今天,她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h1>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yi1t1je?first_share_to=copy_link&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471643491" target="_blank">部队移防到家门口</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