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十章 一言难尽的大学</div><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找借口躲背“双抢”</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偷路费”探亲江西</div> 临近大一暑假了。<br> 手头拮据,学习压力大,我对放假心存向望,但暑假时间太长又心有余悸。鉴于寒假的经历,事先我有过一些想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思来想去,还是束手无策。我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还买了几支2B铅笔和一本素描书,想尝试画画,拓展一门爱好借以消磨时间。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br> 回到家里的头些天,“双抢”还没开始,我呆在房间学素描,零基础无天赋,画来画去找不到感觉,便将纸笔束之高阁了。日子无从打发,心情随之空虚起来,带回的书也没了阅读的兴趣。在枯燥乏味的现实面前,一个憋在心里的大胆想法冒了出来:了却多年的心愿,去江西探亲度假。<br> 接下来,我不顾一切付诸了行动。我“偷”了父母夹在棉胎里的20元现金,悄悄地到了县城,搭乘昆明到上海179次列车出发了。<br>道欢迎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伯父带着父亲去应征志愿军,父亲年少未获通过。伯父奋勇杀敌,战功卓著,获得了十多枚军功章。他多次负伤,其中一次七昼夜后才苏醒过来。停战以后,因为立有战功国家安排了工作,单位在江西省樟树市(原清江县)桥梁工区,从事浙赣线赣州铁路大桥的管理工作。伯母是同村人,婚后随伯父来到江西安家落户。伯母没有工作,常年在桥下码头打零工,靠拉板车转运货物挣一点微薄收入。他们共养育了4个小孩,都在铁路部门工作,结婚成家后,有的去新余市,有的去了赣州市。<br> 我与伯父有记忆的见面仅有三次。第一次是爷爷逝世以后,伯父尽管没赶上出殡,但总算回来了。打我记事起,伯父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盼呀、盼呀,直到15岁才见到他;第二次就是这回江西之行了,我住了很长时间,直到开学前才回来。经过这次相处,我心目中的伯父,从英雄变成了工人,从工人变成了待人真诚、养家糊口的父亲,变成了一天两顿酒、饭后七支烟的性情中人。我帮伯母拉板车,随时待命,只要有货拉不论深更还是半夜。正值有劲使不完的年龄,我拖着板车飞跑,伯母乐呵呵地追在后面。茶余饭后伯父伯母开玩笑说,宁愿拿他们的4个儿女与我父亲换我这1个儿子;第三次是大三寒假,因为评上了优秀学生干部,得了60元奖学金,这是人生的“第一桶金”,如何使用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用作路费去江西过年。<br> 战争的摧残,嗜烟酗酒的遭践,伯父还不到退休年龄身体就亮起了红灯。据堂姐讲,由于误诊耽误了治疗,伯父受尽了疾病煎熬。2000年正月十三日,67岁的伯父辞别了人世。正值春运,江西方没通知老家亲人送葬。当年清明节,我带着儿子远赴江西扫墓,寄托哀思!<br> 2010年志愿军赴朝作战恰逢60周年,我写了《江西伯伯》一文,怀念英雄伯父。<br><br>附文:《江西伯伯》<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江西伯伯</div> 伯父我们称之为“江西伯伯”, 打小就这么称呼,成为我们家的专用名词。称呼是爷爷奶奶教的,并非侄辈们的本意,现在知道了这个称呼是有渊源的。<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div> 伯父工作在江西,对那时的人们来说,江西可是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历年的政治运动,让家人知道了八一南昌起义、井岗山革命根据地就在江西。“我的工作是守护一座铁路桥,每天火车往来穿梭。桥下是一条大河,河里鱼很多很大,很容易捉到,鱼干都有十多斤重。”伯父的话语更加激发了家人对江西的向往。<br> 在农村,家里有人在外工作,足以让家人自豪、同村人羡慕,不仅如此,伯父还是个跨过鸭绿江的人,为我们家带来了“光荣人家”的称号。在朝鲜战场上,他作战勇敢,多次立功,多次负伤,其中一次7天7夜后才苏醒过来。听大人说,伯父的军功章有十多枚,装在一个小布袋里珍藏。战争结束后,分配在江西铁路部门工作,成了我们的“江西伯伯”。<br> 打记事起,“江西伯伯”就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时常挂在嘴边,向小伙伴们炫耀;打记事起,年年盼,月月盼,盼望“江西伯伯”回来,可总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我时常向奶奶问起,“江西伯伯”什么时候回来呀?奶奶总是不厌其烦地说:“快了,快了!”<br> 我时常幻想,伯父是个重要人物,抽不出时间回老家。<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div> 留有记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爷爷去世后,他迟归没赶上出殡,但总算回来了。此时的伯父似曾相识,即陌生又亲切,处处显现与父亲叔叔相同的容貌和性格特征,皮肤黝黑,穿着朴素,已没有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夹杂方言的“散装”普通话,南腔北调的,才会让人感觉到他是个在外地工作的人。做事雷厉风行、走路脚下生风,声音洪亮刚毅,这些特征,还能依稀感悟到他身上留下的的军人气质,英武形象。<br> 伯父有一外号叫“打锣”,形容伯父健谈。与人聊天,他的话语多、声音大、节奏快,讲话不乏幽默风趣,引来欢笑。但也言多有失,特别是酒足饭饱之后,高谈阔论,华而不实,“吃光呷(方言,吃)光,身体健康”就是他说出来的话,这句脱离实际的话伤害了家人的心。那时人民公社集体经济下的老家,尚未完全解决温饱问题,每年五、六月份青黄不接闹饥荒,要填饱肚子,还得补充五谷杂粮。<br> 这次回来,伯父要与两位弟弟比酒量,“以前回来,酒量差,吃了败仗,经过几年强化训练,大有长进,一定要打败两位佬佬(方言:弟弟),”事实证明,他如愿了,全胜而归。那几天,伯父亲自下厨,好酒好肉款待家人,用他自已的话说,村里代销店的瓶装酒被他买光了。<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div> 聚小离多的兄弟三人,饭前轻言细语拉家常、忆往事,气氛融洽温馨,可酒过三巡后氛围就变得不和谐了,争吵、指责,甚至拳脚相加。兄弟仨脾气都不小,父亲脾气最坏,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特别是酒后失控动粗,更让人吃不消。<br> 伯父应征志愿军,带着父亲一起去的,可父亲不够年龄。伯父走了,父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1960年闹饥荒,爷爷饿得奄奄一息,是父亲借半斤粮票买米熬粥救的命。爷爷从小教育我们爱惜粮食,我们用餐那怕掉下一粒米饭,他都会生气的,轻则遭到呵斥,重则“吃筷把头”,用筷子敲击头部。<br> 伯父当兵时,叔叔还在上学,父亲常背着他去读书。叔叔写得一手好字,二胡也拉得不错,遗憾的是,天赋不差的叔叔偏偏不爱读书,中途缀学,有个教书的机会也被他放弃了。<br> 父亲自恃对家里贡献大,以老大自居,不容忍兄弟与他争功劳,他责怪伯父对爷爷奶奶没尽到孝心,看不惯他摆阔说大话,常借酒发泄不满,每当此时,伯父叔叔总让着他。伯父受点委屈是短暂的,叔叔受的委屈就多了,酒后摆功劳,常拿叔叔当出气筒,以至1981年分田到户时,兄弟俩的宅基地分开了,明白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因。<br> 伯父工作在外,照顾不到爷爷奶奶,父亲叔叔没有怨言,年年寄来微薄的赡养费他俩还是有意见的。记得有年春节前夕,家里打粑粑,左邻右舍聚在一起,好生热闹,中午时分邮递员送来一张汇款单,不言而喻是伯父给爷爷奶奶寄来的。大伙都围过看过究竟,“20元?一年到头父母10元1个,也太少了点吧?”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父亲愤怒了,大喊一声:“把汇款单退回去,这哪是养父母,分明是打发叫化子!”<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div> 读大学期间我两次去到伯父家,弄清了那条“鱼很多很大”的江是长江支流赣江,伯父守护的那座桥是浙赣线上横跨赣江的铁路桥,现实生活给我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伯父。<br> 一个朝鲜战场上的功臣,因文化低,性格简单,没谋到一官半职,风风雨雨几十年都在艰苦的第一线上班。伯母是同村人,婚后随伯父到江西安家落户,没有工作,只能在码头上拉板车打点零工。他们养育了哥哥姐姐四人,生活拮据可想而知,伯父嗜酒一天两顿,烟量很大每天2—3包,饭后一根接一根地抽。伯父不常回老家,并非如我小时的天真幻想,完全是现实困难所至。<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div> 大一盛夏,为逃避漫长枯燥的暑期生活,我“偷”了父母夹在棉胎中的20元钱,不辞而别第一次去了江西。<br> 后来得知,父亲极为不满,脾气大发。正值抢收抢种季节,置父母辛劳于不顾,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带着愧疚心里,我度过了往后的三个暑假,不再离家远行,天天事于农活,兼顾叔叔家,直到两家都搞完“双抢”为止。<br> 乘车18小时,到达江西省樟树市火车站。由于是不速之客,没人接站,伯父家在那里茫然不知,担心找不到家的心一直悬着。我沿着铁路往回走,找寻伯父“守护的铁路桥”。在路上,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从码头上吹起的煤灰遮天蔽日,我顿时变成了刚出矿道的采煤工。到达桥头值班室,我亮明身份,电话后不久二哥就来接我了。<br> 伯父伯母见到不期而至的侄子,先是吃惊转而高兴,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未来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们视我如亲生,关爱无微不至。老家的第一个大学生,令他们自豪,逢熟人就介绍。在外工作的哥哥姐姐多次回来与我团聚。我用方言与大家交淡,激起了大家的思乡情结,家乡的风土人情,长辈们的有趣往事,令他们时而摇头不解,时而捧腹大笑,浓浓的亲情弥漫在心头。<br> 在江西的那段日子里,煮饭洗衣搞卫生,帮伯母拉板车,力所能及做点事,伯母打零工没规律,码头上有装卸活了随时出发,瘦弱的身躯,沉重的板车,见证了伯母劳动的艰辛。我在前面拉,伯母在后面推,有时要忙到半夜。临走时,伯母十分不舍,说宁愿用她4个孩子与父亲交换,有我一个做儿子就够了,玩笑中透着喜爱。<br> 大三第一学期寒假,得了60元奖学金,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桶金,”如何使用设想很多,最后敲定用作路费,再去江西。过春节。<br> 行路难啊!从南宇直达樟树市,30个小时都是挤在过道上度过的。<br> 这是我与伯父的最后一次见面。毕业后我没去过江西,伯父也没回老家,即便奶奶辞世。<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div> 多年的战争生涯,几十年的生计奔波,摧跨了伯父的身体,临近退休他患病了。患病不可怕,对症下药尚能治愈,可悲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把非癌症当作癌症治疗了十多年,直到去世。我现在分析,伯父生病与嗜酒不无关系,起码叔叔的英年早逝就是酒害的。<br> 今年是志愿军赴朝作战六十周年,仅以此文纪念我的“江西伯伯”!<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此文写于2010年10月</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