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渡与白蛇传说

姚兵

借在镇江出差的机会，特意到西津渡盘桓了一回。

古时候长江到了镇江后江面变宽，水急浪高，而在西津渡这里，因为有东面的象山作为屏障，潮水冲不进来，加上与北岸瓜洲上的伊娄河隔江相望，这里就成了连接京杭大运河最方便、快捷的港口，故此一向冠盖云集，往来商贾如过江之鲫，是长江下游沿岸最繁华富庶之地，堪称金陵门户。

这里也是冯梦龙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与白娘子俩口子当年开生药铺的地方。“自开店来，不匡买卖一日兴一日，普得厚利。”

聊一聊许宣与白娘子，是个很有趣的事情。

冯梦龙说的明白，这许宣年方二十二岁，自幼父母双亡，因家贫而寄居在姐夫家，平常就在表叔的生药铺里打工，糊口度日而已。按现在的标准，他就一妥妥的穷屌丝，啥也不是，只有一样好处，就是杭州人皮囊生得好，唇红齿白，干净端正。

而白娘子是青城山的蛇精，因为风雨大作，来在西湖上安身，跟潭内千年成气的青鱼，也就是小青，相约作伴在一处。

话说阴阳两路，人鬼殊途，这许宣和白娘子，本是八竿子都打不上的，但世上总有想不到的意外，西湖景致，仙人古迹，在清明的细雨朦胧之中，一叶扁舟，油纸青伞，俊俏后生巧遇风情美妇，斯时斯地，斯人斯景，两人不由地就看对眼、各怀鬼胎了。

现在来看，这场婚姻，本质上还是相互妥协的结果。

这白娘子生得沃姿媚态，绰有余研，但毕竟嫁过人，年龄又大，这些年净在外面漂，万事蹉跎，加上隔三差五地会显露出妖气，所以始终也没个着落。即使多有余财，却来路不明，白娘子说是前夫留下来的，但明眼人都晓得这是鬼话，大有可疑的。

对只想安稳过日子的人来说，娶这种女人是需要勇气的。而一穷二白的许宣，能不能成个家就得凭自己的造化了。

这男追女，隔房隔车隔她妈，可要换成了女追男，也就隔层纱而已。白娘子巧言令色，又愿意倒贴，许宣自然是喜出望外，他真以为是刚烧过纸的老爹老妈坟上冒了青烟，也不认真查问人家的底细，就忙不迭地先应承下来了。

白娘子这种有经历的女人，果然不是善茬，谁要敢在背后说她坏话，知道了是一定要打上门的，像散符卖药的道士、捉蛇的先生，就都被她吓得不轻。垂涎白娘子姿色的老板李克用，更是被治得丢去了半条命。

对自己的老公，白娘子虽说死心塌地，甚至为他水漫金山，弄成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俩口子一旦厮闹起来也是要打要骂，全无贤淑恩义的样子。可怜许宣吃的是软饭，每天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这样，还是连带着吃了两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弄得欲死欲生。幸好姐夫四处花钱托人，最后只被刺配到邻近的苏州、镇江，总算没遭什么大罪。

而奇怪的是，这白娘子虽然霸道，却从来不跟官府作对，每次官差来抓人她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直接隐身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把柄，还是本来本领就不济，就一窝内横而已。还有就是在西津渡开生药铺这件事，按说她也不缺钱，来得又容易，为什么还要费劲劳什地去赚那个辛苦钱呢？

许宣俩口子的婚姻算不上美满，但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矛盾，女人只要肯顾家，日子就大体能过得下去，老了后相依相伴也说不定。可惜撞见了法海和尚，这种人能量巨大，偏偏还特喜欢主持正义，逢妖必捉，这白娘子是躲不过也打不过，最后只得变回原形，被收进钵盂镇到了雷峰塔下。许宣历经磨难，万念俱灰，就在雷峰塔披剃为僧，修行坐化一生。

鲁迅忿忿地说：“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宣）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漫步在青石砌成的街道上，不管是幽深静谧的小巷，还是热情似火的南红，历经过几世几劫的洗礼，西津渡依稀还有它最初的样子。于是，在品尝过有名的锅盖面和肴肉，坐看江水滔滔之时，冥冥中，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曾经在这里发生的各种奇人奇事。

白蛇的传说深入人心，后来还衍生出盗仙草、法海被逼进螃蟹肚子里等许多其他情节。细细考究后人的这些演绎，又似乎觉得没有哪一个可以超越冯梦龙最初版本的。原版虽有糟粕，但更具烟火气，活灵活现，千百年来，世上每天都在反复上演着各种与之相似的情节。

冯梦龙这个故事奇才，应该是属于可以比肩蒲松龄的人物吧。

（感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