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曾家山

路过

<p class="ql-block">  初冬的曾家山,又一次火出了圈。不过是天气骤降后的一场雨雾,悠悠然飘过曾家山,幻化成晶莹剔透的雪花,瞬间漂白了昨天还是层林尽染的山头。让万千网友,蜂拥而至,拍照打卡,视频流转,期待共赴一场“白头之约”。</p><p class="ql-block"> 作为土生土长的曾家山人,作为对冰天雪地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曾家人,如我。面对霸屏的那一片雾凇般朦胧薄如羽翼的“2024年第一场雪”,居然得到这么多人的热烈追捧和痴迷向往,惊诧莫名间,禁不住哑然失笑。</p> <p class="ql-block">  何须期永久,少时常“白头”。三四十年前的曾家山,冬天可是比现在冷多了。“北风卷地白草折,曾家八月即飞雪。”白色的帷幕一经拉开,便会持续好几个月。冰封的世界,上下一白。低洼处的积雪,常有一尺来深,茫茫然一片,看不清出行的路。山川像是被冻结在了时间里,厚厚的冰层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冷冽的光。树上、屋檐上、刚刚用过的毛巾上,都挂满了冰凌。目之所及,都是寒冷在无声地蔓延。</p><p class="ql-block"> 遗憾的是,生长在曾家山的我,却没有抵御寒冷的身体。小的时候,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手脚还老长冻疮,每年都早早复发。发痒,溃烂,结痂,再发痒,再溃烂,周而复始。</p><p class="ql-block"> 于是,大多数上放学的路上,我都会匍匐在父亲瘦削的背上,雪虐风饕中,小心翼翼的倾听父亲咔嚓咔嚓踉跄的脚步和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息。对寒冷的恐惧,让我贪恋这一方温暖。地面太滑,父女俩一起跌倒的情况,时有发生。父亲常常更换装备,用足够粗壮的麻绳困住鞋子垫在脚底防滑,用母亲包头的藏青丝帕将我牢牢的拴在腰间,腾空了双手,一手提着用破旧的洗脸瓷盆制作的燃着木柴的火盆,一手拄着探路的木棍,在漫天风雪中,在山野小路间,蹒跚前行。</p><p class="ql-block"> 没有电视剧中父女间温馨地嬉戏,也没有想象中意味深长的亲切交谈,父亲始终是一张严肃的脸,只顾走他的路。我只有乖乖的趴在他背上,从没有体会到随心所欲地理所应当,愧疚到大气都不敢出,为我不争气的脚,也为这该死的冷。那时候家里兄妹众多,家徒四壁。即使是大雪封山,父母也不得闲暇,寻枯枝挖疙瘩做柴火,当木匠做纸活挣小钱。我早早地理解了父亲的难,四五个娃要上学,七八张嘴要吃饭,二里长的上学路,还得来接去送,除了责任,哪里有什么好声气。</p> <p class="ql-block">  五六年级时,我得坚持自己上学了。套上姐姐穿过的破旧的灰布棉衣,用棉花包好脚上的冻疮,穿进大两码的满是补丁的黄胶鞋,背好洗得泛白的帆布书包,提着母亲早已烧好的炭火盆,一头扎进风雪中。</p><p class="ql-block"> 雪越下越大,人走在外面,手脚很快就被冻得麻木了。呼出的气息在眼前瞬间变成白色的雾气,然后又迅速消散。鼻子和耳朵像是被针不停地刺着,疼痛而又冰冷,牙齿也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那寒冷似乎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像是一种对意志的考验。每走一步,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总觉得寒冷就像一个无形的敌人,随时要将自己吞噬。冻得我瑟瑟发抖的时候,心里的怨气和诅咒,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p> <p class="ql-block">  对寒冷的惧怕,是我关于青春年少最清晰持久的记忆。老家在靠近李家林家坝的一处山阴面,从第一场冬雪开始,因为昼夜温差大,白天气温稍高,表面融化的雪水,晚间便结成了冰,再加上积雪层层覆盖,坚硬而厚实,待到春天融化,长达半年之久。</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比冷更可怕的,是化雪天长时间的泥泞。踩在松软的泥路上,稀烂的泥巴会裹住双脚,越裹越多,让人动弹不得。本就是补丁的鞋子,常常在泥地里挣扎。不得不手持一节竹棍,边走边刮,用以减轻脚和鞋的重负。于我而言,童年时代的诗和远方,就是直线距离两公里,山后面那条通往邻村的朝阳公路。因为大冬天和同学们去山外往学校背煤炭,行走在那段铺满石子的公路上,脚上居然没有粘泥。</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学课文,读峻青的《第一场雪》,除了觉得文中描绘的雪景真实可信,对表达的情感怎么也读不出感同身受。房檐上垂下的粗壮的冰凌,除了觉得有砸在头上的危险,怎么也看不出美在哪里。灰蒙蒙的天,筛糠似的雪,呼啸刺骨的风,被积雪压弯了的树,除了将头缩到脖颈,怎么也想不到“银装素裹”。回想起来,上学时写下的《爱我家乡》的作文,多半是抄写下来的豪言壮语,或者是自我强迫的无病呻吟。考卷上那些热爱歌颂等溢美之词,不过是换取高分争得荣光实现逃离梦想的无奈之举……</p> <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三十年岁月变迁。没曾想,这座我刻苦读书努力半生拼命想要逃离的曾家山,如今摇身一变,被万千游客奉为童话王国,成了别人的诗和远方。缘于海拔适宜地理优势的加持,更缘于各级政府不遗余力的打造,曾经贫穷落后寒冷闭塞的代名词,已然成为新时代注脚的“风景名片”。“曾家山”的名号,更是不胫而走,毋翼而飞,前两年,居然一步跨入“中国十大避暑名山”之列。“改革春风吹满地”,那些拥着多重衣领遍身煤灰淳朴善良的父老乡亲,享受时代的红利,终于扬眉吐气,跟曾家山一道,瞬间明媚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四季轮回,岁岁年年,冬天依旧。日新月异,旧貌新颜,曾家山早已变了天。远山如黛,梅也争春,一条蜿蜒在山间绚丽瞩目的彩虹公路,将曾家山各处景点紧紧相连。村村天然气,户户硬化路,小洋房,农家乐,大棚蔬菜,高山滑雪,眉宇间尽是喜气的曾家人,把日子过成了文学书里着力渲染的诗篇。</p><p class="ql-block"> 站在老家的田坎上,抬头是蓝天白云,多彩群山,低头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没有纷纷扰扰,没有疲惫喧嚣。一抹暖阳,一片薄雪,一方青瓦院落,一位佝偻康欠却笑意盈然的母亲,还有房后茅草丛生独自向阳的父亲坟茔,都是我魂牵梦萦的爱怜。</p><p class="ql-block"> 朋友圈的雪景图还在持续,曾家山的热度还在上升。作为地地道道的曾家人,不免涌出莫名的自豪和感动。</p><p class="ql-block"> 曾家山养曾家人,曾家人爱曾家山。</p><p class="ql-block"> 亘古如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