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今天，是父亲大人离开我们两周年的祭日。

戈壁胡杨

阴沉的天空下，一片荒凉的草地中，两棵光秃秃的大树孤独地矗立着。它们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见证了关中铁炉塬这一座小屋的兴衰。这座小屋，曾是我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家园，如今却只剩下斑驳的墙壁和破败的门窗，静静地守候着过往的记忆。

重回旧宅，仿若踏入时光之河，逆流而上，处处皆是父亲的痕迹。父亲啊，您已离去两载，可思念却如附骨之疽，痛入心扉且与日俱增。因为，我深爱的父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这片土地成了我与他们之间仅存的羁绊。

父亲留存最年轻的照片中，他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时的他，正值少年，满怀希望地在上小学，到后来爷爷因自然灾害离去，奶奶积劳成疾因肝病的离去。身为家中男子汉的父亲，为家庭生活奔波劳碌。如今，照片中的父亲已不再，但他的笑容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我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在父亲年仅 17 岁时，国家遭遇了三年自然灾害。祸不单行，我的爷爷邓世云，他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二，其兄长是邓世高，弟弟是邓世臣，因疾病离世，将父亲、大姑、二姑等三人留在了世间。爷爷的离去，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父亲与母亲成家还不到半年，奶奶又因肝病撒手人寰，离父亲和姑姑而去。那时，最小的姑姑邓波兰才 10 多岁，家庭的变故迫使父亲不得不承担起生活的重担，在农业社的田地里辛苦挣工分，以维持家庭生计艰难度日。

大姑虽已出嫁到邻村硷杨村，但她自家生活也颇为贫困，孩子又多，即便时常到家里帮忙，可在经济上却难以给予更多实质性的援助，生活的艰难如影随形，重重地压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身上。

征人归乡意彷徨，

旧舍破窗久未张。

碎石乱径堆败叶，

有花残枝倚断墙。

两行清泪眼中藏，

回首皆是旧时光。

犹记阿娘织衣裳，

也曾阿父训儿郎。

惊觉此刻独彷徨，

故园无处话沧桑。

久战边疆岁月长，

重回故土如他乡。

屋角尚留儿时筐，

从今难觅双亲样。

岁月无情催鬓霜，

唯念双亲恩义长。

今天，是父亲大人的二周年祭日，铁炉塬这片土地在此时更显庄重，每一丝空气都仿佛凝结着对父亲的思念。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是一把把拥有神奇魔力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汹涌的潮水般奔腾而出，同时也释放出了那被我强压许久的思念。

父亲是2022年年底去世的，至今已经两年了，今天，在老家铁炉塬邓家村给父亲二周年祭奠。这两年来，我梦到过他几次，醒来似乎印象不深，但也有印象很深刻的几次。做梦会相隔时日，而且我好像清晰地看见了父亲在天堂里的生活片段，真的是另一番景象，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冬日寒凉，思念更浓郁。记忆犹新的关中，炎炎烈日，高悬天空，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田间似蒸笼一般闷热。正如李绅所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您弯着腰，在那一垄垄的麦田、玉米地中除草，双手或者锄头迅速而又精准地耕耘，您的脸上、身上满是汗水流淌。

骊山横卧于临潼大地，似一位沉默的长者，见证了岁月的无尽变迁。我站在这片土地上，“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的诗句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思绪也随之飘远。

脑子里还有，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渗出，汇聚成流，沿着脸颊滑落，滴在田地里，荡起微小的涟漪。那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您的背上，勾勒出您劳作的艰辛，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您就像老黄牛般默默耕耘，不辞辛劳，每一个劳作的身影都是对家庭深沉的爱。

家里拮据时，每一分钱都被掰成两半花。“君子以俭德辟难。”您身上那一件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补丁摞着补丁，却依旧不舍得换新。而面对我们的需求，您总是倾尽全力满足，培养我们读书改变命运。

改革开放后，为了改变家庭贫困的生活，父亲您和母亲开磨面坊，养鸡养猪，接济乡亲，乐善好施，用勤俭书写家庭的诗篇，以坚强的臂膀为我们撑起一方晴空，让我们有了蔽日遮天的心田。

记得有次暴风雨夜，狂风呼啸着穿过村庄，如恶魔般肆虐，豆大的雨点如炮弹般砸向屋顶。年久失修的屋顶上的瓦片被狂风掀起一角，屋外大雨屋里小雨在漏水。在那危急时刻，您毫不犹豫地披上麻袋，冒雨爬上屋顶抢修。风雨交加中，您在湿滑的屋顶艰难挪动，身影在雷电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坚毅。“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雨水如注，不断冲击着您，几乎要将您冲倒；狂风似刀，割在脸上生疼，可您都咬牙坚守，未曾放弃，您就是我们永远的依靠。

临潼的风，铁炉的土，轻轻拂过我的脸庞，带着丝丝凉意，风雨中都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往昔与父母同游的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放映。

还记得父亲有力的大手，拉着我登上骊山的台阶，每一步都充满了坚定与安心；母亲温柔的叮嘱，在山间小道上回荡，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曾在烽火台前，听他们讲述历史的传奇，那时候，阳光洒在身上，暖在心底。

您的爱，深沉似海，宽厚如土。您对家人和亲戚家的关爱，如涓涓细流，润泽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冬日严寒，家里的被子不够暖，您总是把自己的被子给我们盖上，自己则蜷缩在单薄的老棉大衣下瑟瑟发抖，那寒夜中您的身影是爱的温度。

当家人、亲戚家和邻居家偶有生病，您心急如焚，日夜守护在床边，不辞辛劳地熬药、喂药，眼睛里布满血丝也毫不在意。犹记得，铁炉小学举行庆祝活动，邻居小孩手被鞭炮炸伤，您抱起小孩，捂住伤口就冲向医院。

小时候，我们嘴馋想吃集市上的小吃，您虽囊中羞涩，但还是会在赶集时给我们买回来，看着我们满足的笑容，您脸上洋溢着幸福。言传身教中，您将为人处世的善良之道传授给我们。

2022年5月25日，八十一岁的父亲登骊山。那天，阳光明媚，父亲精神矍铄，步伐稳健。我们搀扶着他，一步步登上山顶。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的美景，父亲感慨万千，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牵挂。

我站在这片养育了祖宗的土地上，“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的诗句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思绪也随之飘远，飘向了远方的父母亲。

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当身边的一道道风景变成了回忆，才忽然发现，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看窗外的骊山，横卧于临潼大地，似一位沉默的长者，见证了岁月的无尽变迁。

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遇过的人，做过的事，最难忘还是您对我们学习和习惯养成的要求严格，有次我贪玩成绩下滑，您严厉地批评我后，又耐心地陪我学习到深夜，您的严厉，是别样的关怀，如荆棘中的玫瑰，刺痛却芬芳。直至后来的工作受您教养，受益匪浅，难忘您的恩德，您是我们心中永不熄灭的明灯，照亮我们的人生之路，我们永远铭记。

如今，您们已在天堂，与我们阴阳两隔。感恩父母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血浓于水的手足，给了我孤独然而成熟的童年，给了我一直求学的机会，默默守护这一处家园。父亲，愿您在天之灵安息。我们定当谨遵您的教诲，努力生活，不负您的期望。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2024年11月19日（阴历10月十九）

父亲八十大寿时，因疫情是在海南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