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我的隔辈长亲就不全。每到过年过节,小伙伴们总要相互炫耀,新衣服是外爷买的,新头绳是外婆给的,压岁钱是外爷外婆偷偷给的。我的外爷外婆去世的早,在我还未出世时,他们便相继去世。每当小伙伴们相互攀比、炫耀,我总是立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心里羡慕又嫉妒,继而心生怨愤。</p><p class="ql-block"> 年幼的我,有一次竟然愤愤跑回家去质问妈妈,为什么别的小伙伴都有爷爷外爷外婆,我却没有?</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会儿妈妈正在猪圈喂猪,听了我的话,她蹲下呜呜呜的哭起来,看着妈妈哭了,我吓呆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倒是妈妈喂了多年的老母猪,看着妈妈哭了,它不吃槽里的食了,也不去拱猪食桶了,更没有管它留在窝里的小猪仔,一个劲的用嘴拱妈妈,还用前抓刨妈妈的腿、脚,嘴里哼哼哼的。蹭的妈妈衣服上、裤腿上、鞋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玉米碎。</p><p class="ql-block"> 我吓的也哇哇哭起来,婆婆听到哭声,从大妈家灶房后门骂骂咧咧的上来,没上几步台阶,就扯着嗓子喊:“王二女子,你又在打娃,我来哒着!”说着,在路边捡了个棒握在手中,用她的小裹脚迈着蹒跚的步子,气冲冲的向我们家走来。</p><p class="ql-block"> 婆婆气喘吁吁的走到圈口一看,妈妈蹲在地上压低声音正呜呜的哭,我在圈口仰着头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嘿,你们这俩娘母,咋都在哭?”她直径走去拉妈妈,又返过手来给我擦眼泪。妈妈起身转过来对她说;“奶娃(妈妈对我另一种爱称)问我要爷爷外爷外婆。”</p><p class="ql-block"> 泪光中,我看见婆婆的身子颤了一下,然后她把妈妈紧紧抱住,眼泪从她如菊褶皱的脸上滑落下来。瘦小的她,这一刻像妈妈的救命拐杖。</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在农村生俩个女娃,已饱受邻居欺负,又少了身后长辈这三座靠山,那些缺衣少食,外患不断,且无处诉说的日子本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而我那些无知的要求,好似一把利剑,从那些结痂的伤疤直穿心脏,让她如何不痛!如何不伤心!</p><p class="ql-block"> 好一阵,妈妈才停住哭声。她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拎着猪食桶和婆婆走出猪圈,婆婆吃力的抱起我向灶房走去。</p><p class="ql-block"> 婆婆是三寸金莲小脚,那时的我上学前班,约莫四十来斤,她抱着我走路很是吃力。可我却不理会这些,只管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贪婪的享受着隔辈人这一刻的爱。</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中,婆婆的神志时好时坏,但不论她的神志是否清醒,她对我的偏爱都不曾变过。</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黄大妈(婆婆抱养儿子的媳妇)又来找妈妈给她的孙儿斌娃子喂奶了,因为我是幺女,所以吃奶吃到三岁也没断。正当我和斌娃子跪在妈妈膝前吃奶时,就听婆婆在我们家院坝坎下边破口大骂。骂的内容是什么?因为年幼实在不记得了,只听大妈跟妈妈说:“这老仙人,糊涂病又犯了!”</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婆婆气冲冲的上了我家院坝,手里还拿着一根长竹条,用手指着我妈大声呵斥:“王二女子,喊你莫喂那个死娃子,把奶娃的饭糟蹋了.......”。说着还没等妈妈反应过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竹条就抽到了妈妈身上,妈妈跟黄大妈夺过竹条掰断了,然后婆婆就和黄大妈吵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场“战争”后来怎么结束的,我现已不记得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不久,那个叫斌娃子的果真溺水死了。听说那个初冬的下午他硬要和他父亲一起耕他们家菜园。菜园里有一个大水塘,他父亲在犁地,他在水塘边玩耍,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掉下去了,等他父亲发现,已经回天无术。</p><p class="ql-block"> 妈妈听到此事后也伤心不已,毕竟喂奶给他很多回,每喂一次还要被婆婆揍一次。</p><p class="ql-block"> 现在谈及此事,妈妈仍是感慨,婆婆虽然神志偶尔不清,但她是爱我的。用竹条抽她的原因是婆婆觉得她奶别家娃是在“浪费”我带的“饭”,生怕我吃亏。且她婆媳之间的很多矛盾都是因我而起,妈妈要一股脑儿的教育我,婆婆却可劲儿的护我周全。</p><p class="ql-block"> 小学、初中、师范,时间这双无形的手将我渐推渐远,婆婆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她的背更驼、更弯了,弯得像一张年深岁久的旧弓。每每放假回来看她,她都要抓着我的手不肯放。给她好吃的,她总要强制将第一口反喂给我。</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03年寒假,她小心翼翼从床边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口袋,要我打开,说是二姑给她买的,很好吃,她专门留给我的。我打开看,是一大块已经发霉的蛋糕,边缘少了一小块。少掉的那一小块,应该是她掐了点,偿了口味道,觉得好吃便收起来留给我了。看着手里的蛋糕,我的视线模糊了,因为发霉了,也不敢给她吃,我趴在她肩上低声抽泣,她轻拍我的后背说:“奶娃,我怕不行了哦……你好好上学,争个气哈......奶娃……。”我用手捂住她的嘴 ,仍由眼泪流淌。</p><p class="ql-block"> 虽然与小伙伴相比,我缺少三位隔辈亲人的疼爱,没有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好看的头绳,但在婆婆表面疯傻的掩护下,她用她最诚挚纯情柔软的心,将那份特别的,浓的化不开的爱给予我,温暖了我整个童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