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岁月长

蒹葭浅唱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公元760年暮春的杜甫草堂，它静立溪边，东面靠着浣花溪，西面依着古楠林，置身于中，是满眼的绿，像梦一般地蔓延开来。

诚然，这早已不是最初的草堂。不见衰败之象，不闻落寞之声。我看到的是一座华丽而阔大的园林——柴门轻掩，茅屋静立，梅园暗香浮动，兰园清幽雅致，大廨、碑亭、史诗堂、工部祠古朴庄重。水竹居、看云亭可揽风月……漫步其间，你所能想象的幽居静好之态，这里都有。银杏、柏树、榕树……其身躯犹带诗圣的正气与体温，梅花、兰花、桂花……其花瓣尚留诗圣的热泪与诗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曾游历过的所有园子，若论清幽之韵，无一处能与它相媲美。

而我又特别贪恋这种清幽。所以，我走得很慢。仿佛诗圣从未走远，他依然在茅屋的梁柱间轻声踱步，依然在庭院的小径上徘徊，依然在这草堂之中高声吟诗，依然在书桌前抚额沉思，依然为苍生苦难而长歌当哭。

彼时，烽火灼目，山河染泪，将诗文写得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杜工部，成为后来一群又一群苦难者，悲悯者喟然长叹的典范。是的，我是诗圣永远的追随者。

我认识草堂的主人，和许多人一样，是在一本又一本语文书里；我读懂杜工部，和许多人不一样，是在我多舛的人生中。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地，是荆棘密布的困境，还是孤独无助的暗夜，他的诗都是一味药，可医心之苦，可抚魂之伤。

草堂的墙壁上，高悬着一幅墨宝，上面书写着先生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是一首无数人耳熟能详、反复吟咏过的千古名篇，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读懂那份伟大与深沉？字里行间的苦寒、忧患、慈悲都达到了极致，其心日月可昭，其情天地共鉴。他将个人的苦难视作轻如鸿毛的微尘，于是，发出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呐喊。正是这震彻寰宇的呐喊，让我们看到了杜甫忧国忧民、民胞物与的赤子之心；正是这感人肺腑的呐喊，让鲁迅斩钉截铁地说，“杜甫是中华民族的脊梁”！这是对杜甫至高无上的赞誉，是对他精神价值的深刻洞察。

他一生都渴望“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然而，无情的唐王朝如同一道坚冰铸就的壁垒，将他无情地拒之门外。但历史总是有着玄妙的安排，它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却为杜甫打开了另一扇通往光耀千古，不朽不绝的大门。这是幸还是不幸？或许难以分辨。因为命运常常会将一个人生命的质朴，演绎成一个个耐人寻味的传奇故事。杜甫如此，苏轼亦如是。

此时，秋风更加萧瑟，似幽咽的埙音，如吟似诉。千年已逝，而风中的草堂荒而不废，塌而又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朝着诗圣故乡河南巩县的方向，岁岁年年。

我欲离去，转身却见廊柱上有一幅长联：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似要把这千古情思都锁于这一方小小的屏幕中，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