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人最初的工作单位,类似于自己的故乡,那里是你生命的发源地,有你情同手足的伙伴,有你魂牵梦萦的过往,有你挥之不去的成长烙印。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题记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任教两三年了,从没有人教过课怎么备、教案怎么写,但是周前检查雷打不动,还要打上“甲乙”之类的等级。那年月,时光缓慢,“树大自然直”是人们的普遍价值观。可是,如果树大到一定年龄,再直不也枉然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幸好,机会来了。平时,我们都是周日晚上召开教师例会时,把备课本交给教研组长批阅,散会时各自拿好带走,谁也难得看到谁的备课情况。这次教导处抽查后,让第二天去会议室取,我去拿备课本时,看到川哥的还在,无意间翻了翻,这一翻竟然像黑暗中遇到一束亮光,迷途中找到一条方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课是这样备的——先写课题;再写授课类型,是讲读课还是自读课;再写授课时数,是一课时还是几课时;然后按课时写教案。每个课时又分教学内容、重点难点、教学过程等备课环节。教学过程又分课前导入、课堂新授、作业布置等教学活动。一层一层,清清晰晰;一环一环,环环相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看了他的备课本,我长舒一口气。有此范式,我再也不用黑夜里四下乱撞。这里是我语文教学的启蒙,我从教之路的转折。从此,我对略长于我的川哥,更是另眼相看、敬重有加。</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闲暇时,我常去他的办公室坐坐。他的案头放着一蓝一红两瓶墨水,他喜欢用蘸笔写教案、批作业。他将蘸笔在瓶子里蘸一下,笔尖在瓶口顿一顿,让墨水保持适中,而后若有所思地写下去……他说,蘸笔有锋,写字可粗可细,有掌控感,还沙沙作响,有力量感。他的字一笔一画,遒劲有力,墨色饱满,字体稍稍右倾,像微风拂过竹林,飒飒有致,极富个性。原来教师备课、批作业绝不是医生写处方,可以笔走龙蛇,随意勾画;原来不管干什么事,只要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哪怕不尽完美,都会让人肃然起敬。对工作,我有了新的认知和评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有几年,我和川哥教同年级的语文课,俗称“同头科”。我们商量着统一教学进度和阶段考试,我们共同出试卷、刻蜡板、油印、考试、阅卷、比较成绩。尤其是每周五上午的大课间,我们在研讨下午的作文训练内容时,大家大倒批改作文之苦,这段惺惺相惜之情成了彼此最大的温暖和轻松。批改作文的确是个硬头活儿,四五十本作文,早上一扒开眼到下午上课,一刻不停都紧紧张张,何况五本以上就让人黔驴词穷、头脑发懵、抓耳挠腮、坐立不宁……川哥说:“不敢推到周五,万一有点啥事,就‘借’手不及,每天坚持批改五六本,到周五轻轻松松就完事了……”他一本正经惯了,却把“措”读作“借”,让人深受触动。未雨绸缪,化整为零,举重若轻,跟着川哥我又学了一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川哥是个书痴,他自费订阅一种叫《兵器知识》的杂志。这种杂志是铜板纸彩色印刷,定价相当高,他却毫不吝啬,长年订阅。杂志一回来,他就躲进小屋,像蜜蜂扑在花粉上,自觉屏蔽掉周遭的一切。他还收集不少保存完整的连环画,连去厕所的路上都不放过,看着看着撞在了树上,看着看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看得深陷其中,忘乎所以,浑然回到了童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平日里,川哥谨言慎语,更无妄言逛语,但聊起外交和国防的话题,就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哪个国家拥有多少战机、军舰、装甲车、核武器,新研发了什么,多大马力,多少当量,杀伤力如何……稀奇古怪的名称,大大小小的数据,他随口拈来,如数家珍,讲得惊心动魄、波澜壮阔。听的人支着耳朵,目瞪口呆,啧啧称赞,自叹弗如。门卫师傅常常因听得忘记打上课铃,屡遭学校领导批评。我想,如果川哥把这些冷知识“开小差”到语文课堂上,该迷倒多少青葱少年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川哥中等个子,属于四块板、两头挺的身材,壮实得像只走地虎。这种人的身体协调性往往差那么一点儿,我俩是一对菜鸟级的乒乓球搭子。有时,他也参与打篮球,但他一持球就没人敢防守。为啥?他不讲套路,万一撞上你,够你喝一壶。说到“喝”也挺有意思。那时候,我们同头科的几个人偶尔会小聚一番,晚自习后去小卖部采购,轮到结账时,他一肩膀能把我们几个扛多远,还胜利般地笑道“你们会能扛过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川哥有辆“永久牌”28型加重自行车,整天擦得锃亮锃亮,车胎气打得十足饱满。他家离单位二三里地,有时将近12点才见他骑上车子出了校门,可是刚开罢饭,他就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赶那么紧干嘛?下午第一节没有课,学校又不查出勤。他说,早晚回去,饭都是现成的,吃饱了不走,还能干啥?工作面前,他认认真真;纪律面前,他守规守矩;荣誉和利益面前,他退避三舍。不少年轻人职称都晋升到了高级,他还停留在中级。别人职称晋升晚一小步,就百般沉重,郁郁不欢,愤愤不平;他长年徘徊不动,却云淡风轻,泰然自得,怡然自乐。</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俩都是班主任,他心肠好,脾气软,对学生拉不下脸,更下不去手,个别学生就有意“挑衅”他的底线。那天课间,一群学生正追逐嬉戏,见他走过来,有人轻声戏谑道“川哥来了”,川哥自然没有听见,却被我听见了。我真想一步上前,把他们几个教训一番。川哥是我们的川哥,是你们随意乱叫的吗?真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凭心而论,我受川哥影响颇深,彼此感情也颇为笃厚。后来,我离开这所学校,与他一度失去联系。前几年意外得到他的消息,说他身体不幸染恙。我一下子惊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干工作,丁是丁,卯是卯;对朋友,只讲付出,不求回报。一辈子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哪怕多少有点“私心”,也会敏感地意识到身体发出的信号,从而规避或延迟这种意外的发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唉,当时只道是好人,如今相顾心惘然。要是川哥还能健如从前,一肩把我们扛到三尺外,该有多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薛志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