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阿里——从狮泉河到三十里营房的一天

雪无声

<div>狮泉河镇，海拔4300米左右，位于西藏阿里地区西部，距印度边境仅70公里，是边境重镇，也是阿里地区的行政和经济中心。</div> 三十里营房，海拔3700余米，是新疆和田地区皮山县赛图拉镇的政府驻地，也是通往边界的重要咽喉要塞，三十里营房的名称来源于这里初建时为边防哨所。 从狮泉河到三十里营房，全程700多公里，有五个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口，是219国道平均海拔最高的路段。 为什么要“逃离”阿里？如果无需逃离，我会在狮泉河再住一晚，去阿里暗夜公园看看，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仰望星空；如果无需逃离，我会在日土歇一晚，到班公湖上浪遏飞舟。但是我却不得不尽快离开阿里，因为我的血压在持续升高。其实我是7月9日从香格里拉走滇藏线自驾入藏的，在拉萨可以日行两万多步，身体状况良好，除了血压在140/90边界。自认为这样的身体状况进阿里没有问题——如果这次不走，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进阿里的可能了！但没想到在219国道上随着海拔持续上升，血压也同步升高。7月21日晚在仲巴县城血压上升到170/100以上，当地医生诊断为高原性高血压，给我配了三瓶“刺五加牛磺酸口服液”加一瓶“复方丹参丸”，建议我从仲巴到叶城三天内下高原。7月22日，从仲巴到狮泉河约670公里，刺五加牛磺酸口服液+复方丹参丸的确有些效果（或许是心理作用），一路平安。7月23日的行程是从狮泉河到三十里营房，这样的话，7月24日晚便可到新疆叶城了。 7月23日天气不错，早九点半从酒店出发。第一个停车点是镇西北的新藏线219与川藏北线317交汇处，碧蓝的天空、连绵的雪山、黄沙戈壁、崭新的沥青柏油公路，初升不久温暖的阳光……这一刻似乎空气都不再稀薄，人也变得通透了。 行驶二十多分钟，便到了第一个海拔5000米以上的达坂——拉梅拉达坂，海拔5191米。（之前的山口都称垭口，从这里开始改称“达坂”，大概是接近新疆了） 一路风光与前几日又有些不同。车如蝼蚁行驶在荒凉壮美的高原画廊，视眼被这些从未见过的景观狠狠地冲击，难以形容每一幕画卷，唯有震撼、赞叹、感慨。 过拉梅拉达板后约18公里，就在219国道旁看到了日土县日松乡的岩画。 这些用锐器在岩壁上凿刻的线条，据说是古象雄人的杰作。 阳光透过云层照着苍黄的山体，大片的光与影在眼前流动。近处是草原溪流，远处是白云雪山。视野里慢慢出现越来越多的绿色，这意味着班公湖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然后出现的是群山下一大片水草肥美的湿地，蓝天白云下，成群的马儿在安详地喝水吃䓍，岁月静好！这如油画般不真实的美，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呢？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班公湖畔。 这一片水域是班公湖最宽广的湖面，湖水深浅不一，整片湖面在阳光折射下是深深浅浅的蓝与绿。 水是极清的，仿佛能洗净身心的尘垢与疲惫。站在班公湖畔，心情是极其喜悦的，连日被高血压所控的身体不适似乎也得到了缓解，我不禁感慨：班公湖治愈了我的高反！ 219国道沿着班公湖畔蜿蜒北上，这是由西藏进入新疆的主要通道。 班公湖的名声显赫，不仅在于风光，更在于它是一个跨国湖，有着不可小觑的军事战略位置。从地图上可看出这是一条长达155公里的河形湖，历史上班公湖一直是我国固有领土，直至清末其西部有1/3被划为印控地区。2020年印度曾非法越线挑衅，如今这片水域边界由我国西海舰队的勇士在守护着。感恩强大的祖国和军队，让我们今天能自由安全地行驶在边疆。（配图系网络下载） 有话说"无阿里不西藏"，诚然！从出狮泉河出发后，情绪受一路风景刺激一直处于兴奋中，而班公湖更是让兴奋达到极致。 频繁的停车拖慢了我们的行程，当发现时间已近中午一点半，我们才依依不舍告别班公湖。从班公湖到三十里营房还有五百多公里，我们要加紧赶路了！路上风景依然很震撼，每一个转弯都令人期待。汽车在荒漠中飞驰，我拿着手机作时刻准备拍照状，期望能定格下每一帧稍瞬即逝的画面。如此高寒贫瘠的土地，依然可以养育羊群。 远远看着以为是藏羚羊，放大照片看应该是藏野驴。 时间来到中午两点半，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紧接着是骤然的心慌，此时刚过多玛乡检查站不久，我跟老吴说有些不舒服，老吴掉转车头往回去找多玛乡卫生院。 多玛乡卫生院就在乡政府旁边，却是大门紧闭，乡政府门卫说现在午休，下午四点才上班。此时的我除了头晕心慌，手也有些发抖，后背开始出汗，蓦然想起我这应该是低血糖了!高原地区能量消耗大，容易发生高原低血糖，所以进藏后我每天必喝葡萄糖口服液与可口可乐，仲巴的医生也叮嘱三餐一定要好好吃饭。但是这一天从早上九点到中午两点半，我们俩居然忘了吃任何东西，是阿里风光惹的祸——我们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秀色可餐，只可惜心理得到满足，身体却不买账！ 多玛乡海拔4700米非久留之地。在多玛乡吃了中饭休息了一个小时，感觉身体有些好转后又重新出发。在拉萨买的三瓶便携氧气罐，从多玛乡开始派上了用场。这里距离三十里营房还有470公里，要连续翻越4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达坂，我们需要在天黑前赶到三十里营房，真是时间紧任务重。老吴打起精神开车，好在他一路状态都挺好，二十多年的马拉松体能积累，这个时候终于派上用场了！ <div>在斑斓山体前面的一片白色，猜测这里曾经是一条河或一片湖，经年干旱只剩下层层盐晶。</div> 这一片大地与远山如铺了一条黄地毯，不知是植物或是土壤的颜色未探究竟。来到3344公里处的网红打卡点。3344生生世世，一个谐音的打卡点，哈哈哈…… 从3344打卡点往前仅六分钟车程，我们就不知不觉到了赫赫有名的红土达坂，海拔5380米。之所以说不知不觉，是因为一路过来海拔多在5000米以上了，对于5380米的爬坡感不强。之所以说赫赫有名，是因为红土达坂是219国道海拔最高的山口，也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高的国道公路山口。到了这里，必须下车来留个影——这满满的自豪感啊！一般在西藏过了一个山口，都会有一长段海拔下降路程，此时多期望海拔能降点再降点，但是并没有如愿，海拔一直都维持在5000米以上。视野中的“黄地毯”夹杂着越来越多的红褐色，这应该就是土壤本身的颜色吧，所以才有“红土达坂”这个名字。 老吴每一次下车观景都是精神抖擞欢喜雀跃。7月19日从拉萨出发以来他已驾车两千多公里，一直有着饱满的精神状态。因为要照顾我的身体尽快下高原，他放弃了去冈仁波齐转山，放弃了去札达看土林与古格王朝遗址。我问他是否有遗憾，他说并没有，人生就是要随遇而安。 从红土达坂前行十多分钟便到了号称“藏家第一村”的松西村，村口立着的大石上书“西藏记忆，海拔5218米”。这里氧气含量不足平原一半，气候寒冷，却仍有人世代在此居住，不得不佩服人类顽强的生存能力。 强中更有强中手！此时迎面来了一位骑行者，是从新疆叶城一路骑行而来。从新疆上西藏有个很大的挑战，就是从叶城到塞力亚克达坂的200公里内海拔上升近3300米，这对骑行者来说，是体力与毅力的严峻考验，非一般人可为也！反观此时的我坐在车里，一手握着氧气罐吸氧，一手拿着刮板顶着脚底的涌泉穴（据说按压涌泉穴有降压作用），已经不敢下车走动了。 从松西村继续北行十五分钟，就到了松西达坂，海拔5248米，比松西村海拔高30米。从松西达坂下来，远远看到一片亮色，那便是龙木措了。就见在我们前面的越野车队，一溜烟离开公路直直朝龙木措湖边过去，但我们的三厢车可不敢离开公路，而且此时我也没精神下去湖边欣赏风景，连续不下5000米的海拔对我的小身板是个考验。 我只能坐在车里，远远地欣赏龙木措的美——那苍茫天地间一片宁静的蓝。 在龙木措的另一边，是一座不知名的冰川。一路上这样的冰川很多，看起来不高，只因已经站在天上阿里。龙木措北上20多公里便到了界山达坂，海拔5347米。 距界山达坂十分钟车程，就到了西藏北大门——泉水湖检查站。泉水湖海拔5100米左右，是个美丽的湖，但却有个惊悚的别名“死人沟”。关于这个名称的由来说法很多，大抵就是缺氧、严寒再加上一些莫名的原因，泉水湖畔曾堆满人畜白骨。在今天看来，泉水湖仍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却是西藏与新疆的交通要道，泉水湖检查站的战士需长年在此守卫。致敬我们的军队与战士！ 泉水湖前行不久便进入新疆界，这一片雪山已经属于新疆了。 奇台达坂海拔5170米，是这一天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5000米以上的达坂了。 到大红柳滩，海拔已降到4200米，三罐氧气瓶已吸掉了一瓶半，感觉手指开始发麻。此时已近八点半，太阳西斜了。 终于在十点钟太阳下山之际赶到了三十里营房。然而，我却发现原先的手指发麻已经发展到两个胳膊全部发麻了，这里海拔只有3780米，难道还是缺氧？边境警务站的小战士告诉我们这里有部队医疗站，于是我们饭也没吃直奔医疗站。 这是一座正儿八百的部队医疗站，在人生地不熟身体不舒服时看到军医真是倍感亲切啊！医生拿出血氧仪夹住我手指，“血氧97，按你的年龄在这里血氧不应该超过85，你碱中毒了！”“啥是碱中毒？”“就是氧气吸多了！你是不是一直大口大口吸氧？体内二氧化碳与氧气不平衡就会产生碱中毒现象！”天哪，吸氧居然还是个技术活！在5000米高原上用一瓶半便携式氧气罐能把自己吸成碱中毒，应该没谁了吧！于是在医疗站被罩住口鼻吸自己呼出的气，以提高体内二氧化碳含量，吸了一个小时后胳膊发麻症状明显好转。（后来才知道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曾被中央军委授予“喀喇昆仑模范医疗站”荣誉称号，医疗站护理组今年又荣获全国三八红旗集体称号。能光顾于此有些莫名的荣幸感了！)从医疗站出来已是子夜，7月23日这一天，内容可太丰富了！ 这是眼在天堂身在地狱的一天。如今回忆起来，对于身体所受的难，只记得当时的恐惧感，有多细节已模糊；而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却有照片与视频可以复盘，现在重新回看这一天这一路的美景，只恨不得再去走一遍。忽然觉得这种感觉跟女人生娃有的一比，明明曾经痛得死去活来，可看到孩子这么可爱，又忍不住想再生一个。痛并快乐着，天道守恒，生活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