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和陈念余。</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在四川省南川县(今重庆市南川区)是个人物。他有个孙子名叫陈念余。陈念余从小得到陈太爷的培养。从五岁起,陈念余开始诵读《左传》。到八岁时,陈念余就已经背得整部《左传》了。陈念余后来考上武汉大学国文系,得到过国学大师黄焯的亲炙。</p><p class="ql-block"> 毫无疑问,陈太爷的国学功夫是很好的。尽管如此,陈太爷在南川出名,不是因为其国学功夫深,而是因为其国术功夫强。国术,这是个旧名词,后来叫做武术了。</p> 南川:从过去走向未来 <p class="ql-block"> 糯糍粑和我们班。</p><p class="ql-block"> 1956年,我的父亲从四川省涪陵师范学校(长江师范学院的直接前身),调回他的家乡南川,以加强南川中学高中部的建设。父亲和陈念余系小学同学,他们都是当地名士廖升庵的入门弟子。陈太爷是陈念余的祖父,故而他的事迹我从父亲那里略闻一二。</p><p class="ql-block"> 我真正了解陈太爷,乃是由于我有个初小同班同学糯糍粑。糯糍粑是骆正伦的绰号。在四川话里,娘母(L)泥母(N)不分,故而骆(No)糯(Luo)二字,发音相同。</p><p class="ql-block"> 1957年9月,我七周岁,进入南川县隆化第一小学校读书。1958年9月,我升入初小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班上来了个新同学,是个男生,个子高大。班主任傅本义老师叫他做自我介绍。</p><p class="ql-block"> 我成绩不好,打下班来了。大家多多包涵!我叫骆正伦,你们叫我糯糍粑吧。</p><p class="ql-block"> 全班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多多包涵!此话好深江湖哟。我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p><p class="ql-block"> 糯糍粑已经读过三年级,他本来应该升入四年级。如果他再读一个三年级,即留级,那就叫 “坐班”。现在,他再从二年级读起,即降级,那就叫 “打下班”了。</p><p class="ql-block"> 骆正伦是东城外的人,他家住在城墙扁。城墙扁是南川古城墙的残余部分。川湘公路旧线路从南川县城穿过,东城门拆了,只剩下用龙古石垒成的城墙扁。城墙扁的南端有一口大水井 —— 官井。官井系涌流的泉水汇成。冬天的官井,一派雾气氤氲。县自来水厂就设在官井的旁边。</p><p class="ql-block"> 糯糍粑从小就认得陈太爷。这是因为,他们两家隔得很近。</p> <p class="ql-block">南川至涪陵公路</p><p class="ql-block">通车典礼 1956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和布长衫。</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的家住在东城外的大街上,那里距离城墙扁不远。</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有每天在县城里穿行散步的习惯。他从东城外出发,穿过东街,再穿过中和街,然后前往鼓楼广场。鼓楼广场位于南川县城的中央,县政府大院就在那一带。在鼓楼广场上有一个石头做的大大的日晷,它仿佛是老南川县城的标志,见证了南川这片热土上的岁月沧桑。在鼓楼广场周围有许多大商店。陈太爷每天都要在那一带溜达徘徊。</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一年四季都穿着一袭蓝布长衫。盛夏三伏,他不因之而觉得热,早春晚秋,他不因之而觉得冷。当然,在十冬腊月和倒春寒期间,他会加一件狗皮 “钻钻” (重庆话,马甲)。陈太爷是名士,他的蓝布长衫干净而有淡淡的香皂味,正如他的脸庞红润而有青春的气息一样。</p><p class="ql-block"> 正如西装配布鞋显得滑稽可笑一样,喜欢穿蓝布长衫的陈太爷也不穿皮鞋。他经常穿一双黑色直贡呢配白鞋底的纯棉布鞋。这也许就是古书上所说的 “粉底皂靴”吧。盛夏时节,他穿线耳草鞋,那是一种做工精致的草鞋,鞋绊用麻线编织而成。隆冬时节,他穿麻窝包脚鞋,既透气又暖和。</p><p class="ql-block"> 在我这个小学生的心目中,陈太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尽管他那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陈太爷腰不弯,背不驼。他健步而行,不紧不慢,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p> <p class="ql-block">重庆市南川城区</p><p class="ql-block">隆化镇城墙扁(古城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糯糍粑的老毛病。</p><p class="ql-block"> 骆正伦降级到我们班,成绩不好是表象,身体有病是根源。骆正伦有夜晚尿床的毛病。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许多孩子都有夜晚尿床的毛病。当时的生活条件不好,夜晚尿床,不可能每次都更换被褥和裤子。只能把尿液打湿的被褥和裤子烤干,或者 “沃干”,也就是干脆不管,让被褥和裤子自己慢慢变干。不管采取哪种方法,在尿床的孩子身上总有一股尿骚臭味。这就使人厌弃了。尿床的孩子,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损伤。</p><p class="ql-block"> 南川民间有不少偏方来治疗孩子尿床的毛病。 其中,最有名的是猪尿包蒸黑豆 。猪尿包,又叫小肚子,即猪的膀胱。在南川民间流行一种信俗:“差什么补什么”。比如,脑子笨,就蒸猪脑花来吃。又如,贫血,就吃猪肝。黑豆,即黑色的大豆。南川当地的大豆,多为黄色,少数为淡绿色,极少数为黑色,于是黑豆被赋予了治疗诸多慢性病的奇功。人们把黑豆清洗泡胀,灌入猪尿包之中,再用线将口子扎紧,蒸或煮一个小时,即可食用。据说,猪尿包蒸黑豆很好吃。尿包好吃,它毕竟是一种肉;黑豆好吃,它清香软糯。我的四弟尿床,吃过几次猪尿包蒸黑豆后,他尿床的毛病居然神奇地好了!我不尿床,只尝过一点点猪尿包蒸黑豆。</p><p class="ql-block"> 奇怪的是,骆正伦多次吃猪尿包蒸黑豆,他尿床的毛病却并不见好。他不好意思上学,怕同学们嘲笑,于是他经常旷课,导致学习成绩差。</p><p class="ql-block"> 骆家父母终于认识到,孩子尿床是由于其体质虚弱了。于是,他们强迫骆正伦习武。</p><p class="ql-block"> 骆家父母,领孩子到陈太爷家里,奉上一份礼物,经过反复央求,陈太爷才答应了。从此,骆正伦拜陈太爷为师习武。</p> <p class="ql-block">猪尿包蒸黑豆</p><p class="ql-block">南川民间治疗尿床的偏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官井边的陈太爷。</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并不立即教骆正伦习武。</p><p class="ql-block"> 首先,陈太爷整顿骆正伦的生活习惯,要他早睡早起。陈太爷自己的起居,一年四季随地球的运行而定,也就是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活动。糯糍粑既然拜师习武,就得随师而动,天刚蒙蒙亮就起床。这样一来,迫使糯糍粑告别茶馆,远离评书。我们小时候,几乎没有家庭作业,不少城里的小学生便偷偷潜入茶馆,老夜老深听评书。在茶馆里,喝茶嗑瓜子要钱,喝开水不要钱。小孩子在茶馆里喝水听评书,半夜回到家里睡觉,自然尿多。玩得太累,睡得太死,自然尿床。</p><p class="ql-block"> 其次,陈太爷迫使骆正伦进行冷水浴。陈太爷每天起床后,就身系一条内裤,手提着一只水桶,肩搭一方毛巾,赤脚往官井走,进行冷水浴,从不懈怠。糯糍粑既然拜师习武,就得随师而动,跟着进行冷水浴。冷水浴,真奇妙!三个月后,糯糍粑的身体大有起色。半年后,他就不再尿床啦。</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并不教骆正伦习武。他要熬鹰,至少一年。在这煎熬的一年里,糯糍粑见证了许多奇异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奇事,在南川县城里广为传扬。</p> <p class="ql-block">陈太爷与糯糍粑</p><p class="ql-block">一起习武练功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陈太爷巧施教化。</p><p class="ql-block"> 和许许多多其他的县城一样,在南川县城里也有几个混混。他们读过初级小学。离校后,既不进工厂做活路,也不进店铺当学徒,他们成天在街道上游逛,有时也做点儿偷鸡摸狗的缺德事情。张三、李四、歪五、贾冲、陶闲,就是当年南川城里有名的混混。骆正伦旷课的时候,与他们混过。他拜师习武之后,远离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招惹骆正伦,因为他身后有师傅陈太爷。</p><p class="ql-block"> 那几个混混,固然听说陈太爷有国术功夫,但是他们半信半疑,以为是吹的。</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每天都在县城里穿行散步。那几个混混欲探究竟,想作弄陈太爷一下。</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来啦!张三说。</p><p class="ql-block"> 哪个敢抠他的屁股?李四说。</p><p class="ql-block"> 赌个哪样?歪五问。</p><p class="ql-block"> 一碗小面!贾冲说。</p><p class="ql-block"> 我儿才不敢!陶闲说。</p><p class="ql-block"> 于是歪五蹑手蹑脚,走到陈太爷身后,伸出右手中指,抠了一下陈太爷的臀部中缝。</p><p class="ql-block"> 完全莫得事!歪五笑嘻嘻地回到混混群中。他那鬼吹风造成的歪嘴巴笑得灿烂如花。这下子,贾冲得破费八分钱啦。他哪里心甘情愿呢?</p><p class="ql-block"> 你敢不敢再抠一下?你刚才只是扫了一下衣服罢了,根本没有抠到!贾冲说。</p><p class="ql-block"> 赌个哪样?歪五问。</p><p class="ql-block"> 五毛钱!贾冲答。</p><p class="ql-block"> 于是歪五蹑手蹑脚,再次走到陈太爷身后,他伸出右手中指,插进陈太爷的臀部中缝。</p><p class="ql-block"> 完全莫得事!歪五又笑嘻嘻地回到混混群中。他那鬼吹风造成的歪嘴笑得灿烂如大花。这下子,贾冲又得破费五毛钱啦。他哪里心甘情愿呢?</p><p class="ql-block"> 你敢不敢还抠一下?刚才我们没有看清楚!贾冲说。</p><p class="ql-block"> 赌个哪样?歪五问。</p><p class="ql-block"> 五块钱!我们一人出一块,贾冲出两块!陶闲说。</p><p class="ql-block"> 要得!大家齐呼。</p><p class="ql-block"> 于是歪五蹑手蹑脚,又一次走到陈太爷身后,他伸出右手中指,深深地插进陈太爷的臀部中缝。这一次,进洞了,感受到热度了。—— 多年后他回忆说。可是,这一次歪五脱不了爪爪啦。陈太爷略微收臀,歪五的指头取不出来了。他只得跟在陈太爷的身后,亦步亦趋,随之而走,好像一只被陈太爷拖着走的大猴子。</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陈太爷的心情特别好。他从东城外出发,穿过东街,穿过中和街,来到鼓楼广场,绕场一周。路人们都驻足观看这一幕 “西洋景”。陈太爷若无其事,还点头与问候他的人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陈太爷走得比平时远。在鼓楼广场转了一圈后,他又穿过西街,跨过西门桥,穿行至西城外,前往当时南川最大的旅馆 —— 川湘旅馆——会朋友。一路上,歪五只得步步紧跟,活像一只被陈太爷拖着走的大猴子。张三、李四、贾冲和陶闲他们远远地尾随其后,可是都对此事莫可奈何。</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跨进川湘旅馆的大门后才松肛。这时,歪五才愁容满面地回到混混群中。</p><p class="ql-block"> 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陈太爷确有国术功夫。他的功夫,不仅仅是打拳,他还有绝活,那就是收肛功。陈太爷的收肛功,可谓刚功,它杠杠的。歪五的那根中指,一直弯了两个小时,活像一个感叹号。当然,那个感叹号是倒置的,还少了一点:廉耻。</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青年时期走南闯北,他曾经在贵阳住过几年,用肛功收拾过混混。不过,此功夫他不轻易示人。现在,陈太爷再次运用这一招功夫,让混混 “脏班子” (重庆话,出洋相)了。这仅仅是为了教化后生而已。陈太爷的收肛功,后来改变了那五个混混的人生途程。</p> <p class="ql-block">隆化第一小学校</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初小母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怀念同学糯糍耙。</p><p class="ql-block"> 南川县城的小混混,打从被陈太爷用肛功教训之后,大都收敛了。张三、李四、歪五、贾冲和陶闲,醒悟得最彻底。他们要求回到学校重读。混混们是县公安局、县团委、城关镇政府,以及西城外居委会,深感头疼的问题。经过几家领导机关会商,决定由城关镇的治保主任吴志开出面,与隆化一小的何锡云校长商量,希望收录那五个著名的混混,以便做出榜样,教育所有的混混们,让他们走正路。吴志开是南川少年们心中大名鼎鼎的英雄,每次公审大会后枪毙罪犯,总是由吴志开提着罪犯那被反剪的双手,押赴刑场。何锡云更了不得。他十五岁参加青干班,是我的母亲教过的学员。何锡云十八岁入党,随后担任南川县隆化第一小学校的校长,直至退休。何校长不愧是天才的教育家,他欣然答应接受那五个混混,要求他们一律从小学三年级起重读。那五个曾经的混混,有个共同的特点,即身体倍儿棒,脑瓜极聪明。他们后来各有所成。就连歪五,他的资质相对弱一些,后来也考上了南川县农业中学校(俗称华尔寺中学),毕业后成为国营南川县桃花山林场的技术工人。1965年,我的二弟念宽考入农业中学。那时,歪五已经是学习标兵了。歪五,书名周国基,城郊东方红公社水口村人。</p><p class="ql-block"> 1961年,我十一周岁,骆正伦十六周岁,我们初小毕业。后来,我继续读高小。骆正伦没有继续读书。他进县自来水厂当工人了。</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身体好。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60 —1962),不少人患浮肿病。他没有浮肿,也没有死。他依然每天在城里穿行散步,总是穿一袭蓝布长衫。陈太爷的八个儿子都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了。他的孙子陈念余与我们家有交集。他的另一个孙子,解放前是地下党,解放后在县政府里当干部,而且还是个大孝子。他的孙媳妇,长期担任南川县机关幼儿园的园长,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好人。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送我的两个弟进县机关幼儿园读全托,庶几营养有保证,园长起了决定的作用。当时,我的母亲在城郊工作。按照当时的规定,我的弟妹户口随妈,故而进机关幼儿园很不容易。园长对我母亲说:你是主动申请去郊区工作的;如果你的孩子进不了机关幼儿园,其他的女干部就会寒心!陈太爷的曾孙辈,人数众多。有的我认识,有的我在涪陵师范学院工作期间还教过。他们都很有出息。</p><p class="ql-block"> 自从初小毕业后,我没有再见到过骆正伦。不过,我倒是常有他的消息。毕竟糯糍粑在南川武术界小有名气嘛。糯糍粑今年快八十岁了,他身体很好,因为他习武。</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去世,他健康地活到九十多岁。其实,陈太爷没有死,只不过他存在的方式变了。</p><p class="ql-block"> 陈氏肛功是流传于南川的佳话。</p><p class="ql-block"> 陈太爷的故事是其生命的延续。</p> <p class="ql-block">重庆市南川区</p><p class="ql-block">自来水公司一角</p> <p class="ql-block">(部分图片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