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冬事（二）（原创）

平平安安

（十一）那一天，女儿问我:“怎好久不见✍🏻磊磊了？简说。”简说:懂事起来是绅士，调皮起来是魔王。今日小雪，小雪未到。阳光又像金子四散。小狗磊磊在灿烂的阳光下做着它的狗事，也不来劳烦我了，这刻的它很文明。我在室内做我的事。难得人狗相安。磊磊八月末落住租处，两月的它小得一只小篮子装下。女儿提了篮来，像提着一篮的宝，小心翼翼的。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妈妈，我买了条小狗，取名磊磊，你要对它好。”女儿多次提过想养一条小狗，我一直没赞成，想不到说着说着，竟然买回了家。对于既成的事，我只能缄口。初见它，毛乎乎一团，实在喜欢不起。我素来怕狗，最好不相遇。可女儿却把它弄回身边了，就这样不想遇见偏又遇见。我对女儿说:“我不管咯，你自己弄。”女儿笑嘻嘻回:“你只代管哈。”谁知这一“代管”就跟着“代管”到另一处来了。有养宠物的朋友跟我说:你养着哦，养着养着就丢不开了。我有点不信。也真不想长期侍弄它。就这样，磊磊认了我为它的暂管主人。吃喝拉撒，都赖着我了。世间但凡有👄的生物，第一顾的都是这张嘴。磊磊自然是。迄今为止，它的主食为狗粮加米饭加火腿肠，火腿肠不是顿顿有。但它有它的手段打牙祭，一是馋主人的，二是出外溜达的时候细心捕捉路面遗食。磊磊馋嘴的相，能挑逗起人心底隐匿的慈悲感，一双黑漆的眼汪出水来，竖起前爪趴伏在你腿上有一种贴敷的温柔，它那么小那么弱那么渴求那么等待，于心何忍呢？所以，举箸分食，赐它一杯羹。磊磊这着算得了以柔克刚。但磊磊有馋相，却不是一条馋狗。这话我说过几次。对于落地的实物，它要吃，定然不是一概笑纳。它是个极有甄别能力的小狗。人吃的东西，并非全是它所爱。即便饥饿难忍，它也要保持一份狗贵族的精神到最后吧，当然是我臆测了。每一食物到了它跟前，它会略有所思的低低头，嗅一嗅，然后极文雅地小口啜食。遇到不喜欢的，干脆不张口。抬了头，继续看有不有别样。当然也有误判，但落进嘴里了也会吐出来。而且它没有贪得无厌的本事，譬如煮熟的红薯，必得新鲜，必得蜕皮，还必得只是三五口小酌。磊磊对水不挑剔，冷的热的，水管接的瓶子装的，哪怕是溜达途中小坑洼的积水，只要口渴了，就顺便咕隆几口，没那么多讲究。那些天，为它乱拉恼火。每回收拾它的赃物，我就对它圆瞪拙眼，一顿呵斥。这个时候的磊磊，一副负罪的样子。先是子弹样嗖开很远，逃到你够不着的地方，多是它的狗窝，亦或木屋。然后四蹄趴地，头微昂，静静地看着你，满脸都是歉意。扬着的手，不觉噗嗤一笑放下。它怔了怔，慢慢起身，慢慢凑近过来，见你还是笑眉笑眼，它便开始惯例地亲昵举止，多是抱着你的双腿啃欢，凡它够得着的，前后左右上下不漏掉一处。一般拿捏到位，不轻不重，酥酥触感，唯有这样的小件物才有。这段日子，为它定位卧室，就在阳台上，换了冬床，暖和得很。睡觉关了间隔门，人狗不同室。起初它是不答应的，但讲真了，人的手段怎么也得硬于一条小狗。所以几番抗争后，磊磊终于认命，每夜等主人挥挥手，它便乖乖匍匐进它的狗床里，全身都是温暖物，只露出脑袋听世界。于是它的拉撒问题基本解决，仅限于阳台一角了，而且固时固位。磊磊的住行范围虽不怎么广阔，但终究没有被囚禁在小木屋，这是它多次抗争得到的自由权利。比起没鞋穿，它还有四个小蹄子，可以在居室撒欢。它是条知足常乐的狗，在自己促狭的领地里，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来，就是一截主人丢弃的茄子蒂，它也可以掰弄出个一二三，这样的世界怎不精彩?狗呀，最怕就是懒惰，成天睏在窝里，碾出个大坑来，那有啥意思？狗生就是腾挪，爱蹦跶的狗注定元气满满生龙活虎，逗人。这是小狗磊磊悟出的狗生哲理。如果给它注册个微信号，添上微信运动记录，绝对每日行程步数不是一万就达五千。磊磊一日里最开心的时刻，自然是随着主人走出屋子溜达。下楼梯一蹦三跳，呲溜而出似剑飚，草地上窜出奥运短跑冠军的步姿，要不是被缰绳牵制，谁追得上?冲呀冲，这口号挤满了它的嗓子眼，就是吼不出。狗生的快乐不过天地广阔任我游。磊磊还是勤勉的，除了不挪窝躺平，极有眼神功夫。主人干啥，都想伸出蹄子帮帮忙，譬如主人用抹布擦地，会抢过抹布，但模仿多次未果。有时也会帮主人把鞋子挪个地方，让它们看起来新鲜点。磊磊也极通情达理，不会围着主人死磕，知道主人有她的世界，不便狗参与。那好吧，见着远离的主人身影，祝她一路平安，我（磊磊）替她看好家。世上谁对我好，我和谁亲，不做黄眼（忘恩负义）狗。这是磊磊的心声。每当主人进门，它必会以世上最热切的狗意，欢快万分地扑过去，伏腿而上，吠吠表意，惊喜连连。这样的磊磊，怕是投胎时被某主宰者疏忽了，人胎变了狗胎，但既然已是一条狗，就活个狗样吧。磊磊这样想着。昨夜，磊磊居然入我梦了。它落了水，清水里的它雪白无暇，游刃有余。但我还是入水救它上了岸……交差了（20241122） （十）唯有泥土里生长着的东西，看着，才觉踏实……一个人，一条狗，在下雪的屋后，安坐田埂边一块石头上。周围是金黄的谷子垒着夕阳的金黄。也有正在老去的衰草，在晚照里闪着迷人的回光。农家旺生的蔬菜，清丽可人。丛生的杂草里有天蓬树，结了很多天蓬果，拣皮白的剥开尝了，涩里有微甜……（20241122） （九）那天，路过一花店，拐进。坐店的是一位年轻小伙，他给我推介了一棵幸福树，说这绿植比绿萝还好养。果真也是。搬回家，一直搁在背阴处，想不到冬天里也长得这样葱茏，像缀了一树的梦。幸福树，名字很中听！太阳出奇的好。调皮的磊磊也爱阳光。耍累了，就把脑袋伸出栏杆，看外面的世界，一颗不安分的少年心装在它的狗肚里。如果这时候提了纤绳，它会兴匆匆往前奔。初冬的阳光糟蹋了可惜，所以我把能在太阳底下做的事都在太阳底下完毕，不述。全身暖洋洋的，心里也阴暗不起。午后，去羊毛厂家，记了11 趟数后，再也不记了，糊涂着。去时，金灿灿的阳光着魔似的，黏附在百草丛里。随便一抬眼，那抹了阳光的叶呀草呀，就像喜鹊扑闪着翅飞来。在这样的情景里，一门心思赶路很难，为一席草一蓬叶一株树一朵花驻足就很自然了。初冬的晴日多像了春天。小郭很忙，不是仓库就是展厅，不是电脑就是手机，但每一回我去，她都来招呼一会，哪怕我一件衣服也没定，她也不嫌。日久见人心，是什么人，一时可装，但装不了长久，小郭是善良的。今天，又听她给我普及了一段面料知识，人生处处皆学问，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从展厅返回，已是傍晚，路灯亮了。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络绎不绝，但极少见到像我这样的行者。当一辆车子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全身忽起一阵鸡皮疙瘩，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恐惧，联想起最近出现的很多画面，我忙摆摆头:今天只许想温暖的事。“四年前的今日”又在路途中弹出。截了屏，粗略一看，还是写老妈的。我很感激自己，能比较勤勉地实录了与老妈在一起的日子。恰逢老妹又发来老妈的照片。今日老家热市赶场的日子，老妹带老妈到镇上理了发。不晓得是谁约谁，老妈与她的两个妹妹也碰了头，三姐妹排排坐，有扯不完的话。父亲在世的时候，最羡慕老妈这一点，而他唯一的哥哥却在三十多岁时离世了。父亲虽然有儿女我们，但我们补不了他缺失的兄弟姐妹之情，父亲比母亲要孤独多了。今天是个温暖的日子，五个晚一辈不约而同来短信与电话:孩子们大了！[拥抱][拥抱][拥抱]用九宫格，把日子的零碎归拢。（20241121） （八）老妹又回家看老妈。不善言谈的老妹，对老妈的孝敬从来都是默默的。有一天，我郑重其事地跟老妹交待过:你回了家，就拍些照片给我。老妹记住了。今天，老妹拉着老妈和我视频，恰好我正在灶台忙着，绾了发，露出肥硕的脸。老妈见了我，笑道:哎呦，俺金平养好了。我知道老妈认为的“好”是什么？笑问:是养胖了吧？老妈回:嗯呐。和老妈扯了一会儿白话，她思维出奇的清晰，应该是她幺女回家看她的缘故。晚上，老妹又发来老妈看书的视频。老妹给老妈带了大本的书去，还配了一副老花眼镜。老妈坐在床头读书，却把眼镜丢到一边了。老妹很惊讶地问:“妈，你看得见？”“哪么看不见？清清楚楚的。”老妈的视力估计比她的儿女们都要好。老妈的头发还是青丝多于白发，她一辈子没染过，原生态的。八十岁的老人还有青丝在，真好。老妈这两年完全撒手不管菜园了，老弟接管后，长江后浪推前浪，菜园子被老弟侍弄得生机盎然。看着大冬天这一园子的绿，那个喜哟，从心往外漾。老妹视频里的晚餐有羊肉炖萝卜，自然是老弟做的。羊肉冰箱老货，萝卜菜地新扯，新旧搭配，被老弟烹饪成一钵美味。敲字至此，胃里也有了动静。老妹笑侃老妈:你的伢儿（儿女）个个都比你会弄饭吧？老妈嘿嘿的笑，从屏幕那边传来。屋后坡新挖了，敞亮。来年栽了新苗，又是另一番景象。老妹发来的照片还是少了点。……嗨，晚安吧！（20241120） （七)昨日，正在闲林埠的古桥阜民桥边，忽见手机屏幕推送“五年前的今日”，忙截了屏，今早细看，又是与妈的故事。五年前的老妈，就是个老小孩了。如今又“小”了五岁，叮嘱她的事绝对不能超出一连五条，难得记住。我们坚决不允许她饲养鸡，特别是弟妹。如果喂了鸡，她心心念念就是那几只鸡了，日也数，夜也数，追着鸡满坡赶，万一跌一交就不可开交了，还是让她伺候那些“不动产”为好，譬如几截地，几棵树。人老，是一场血雨腥风，貌似这话已深入人心。多年前，我还是个娃，那时我妈比如今的我年轻多了，有天，估计是我奶奶遭受到年轻母亲的不解，所以她语重心长地对我妈说:“碧云呐，年轻的日子我们都过过，年老的日子你还没过过。”我奶奶是一字不识的人，童养媳的身份嫁到杨家，三十来岁时死了丈夫，独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终身未再嫁。奶奶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我妈不是，我妈太年轻做妈了，人小力微，又爱做集体工，没时间抓娃儿教育。垂暮之年，童年所受的教育，会在不经意间，像幼苗一样，一点点生长于心间。祖母的言行，常常浮现脑海，特别是在某种特定境遇里，她就像一尊丰碑立着，指引我前行，这不是诳语，是切身体悟。又扯偏了，说老妈说到我奶去了。我奶故去多年，我妈老了，我也走在老去的路上，我们一步步在经历着人老的日子。我妈大约是不想走我奶走过的老路的，当然，我也不想走我妈走过的老路，我们都不想过与上辈雷同的日子，但是，有些命中注定，不想过的日子不一定能逃过，所以人还是不一根筋活着，那样太累了。我奶死去前八天还在看她婆嫂灵柩被抬出的场景，她婆家嫂子欺负了她半辈子，晚年妯娌和好，我奶看着嫂子过世，内心一定也有感伤，但她却早已洞穿生死了吧，所以她还能笑着跟抬棺的人说:“我死后，也要你们这样抬我。”我奶一辈子凄苦，却一辈子达观，普通女子普通一生，但她的那种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体悟，有很多却神奇地转移到我身上，譬如在父亲过世的日子里，我心里居然有一种生死泯灭界限的混沌，直到如今。所以记起逝去的父亲，温暖多于感伤。这样的体验，我觉得应该是老天对心性良善又命运多舛的女子的一种垂爱。我妈少女时遭受过一劫，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但年老时的她，老天也算对她厚爱了，最起码她有了亲子的陪伴，这在当下甚至以后，是多少老年人渴盼不得的福份，所以，我多少次提醒我老妈要想着这一点，别总跟她儿子抬杠了。我妈心里还是亮堂着的，她明白。写字，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忽然晨起敲出篇杂乱的东西，是不是散里还是有根“神”经牵着？有的。我奶毫无牵挂地寿终正寝，我妈晚年有子安心伺候，她们都算是晚年得福的人吧，我也是。我已经历了很多故事，我想我的余生，应该是一步步向好了。信念于斯！生命的终极圆满，于我们普通人而言是无疾无惊无忧无险无牵挂！[合十][合十][合十]（2024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