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面风很大,气温亦明显下降,真有点冬天的样子了。如今,每当寒风划过脸庞,就会想起离姆妈的祭日不远了。看着满地枯枝纷纷洒落,世间仿佛被寂莫笼罩。大风将天山公园里的湖水吹起层层涟漪,像患帕金森综合症的姆妈,那含混不清的絮叨,轻轻浸润着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姆妈聪明,意志力坚强,甚至有些固执。十几岁从上海延安中学毕业,就义无反顾的响应政府号召,支援大西北,到青海西宁去读大学。父亲脑子极好,自以为是,五十年代中期就当上了青海省农林厅的处长,也算是年轻有为了。记忆中,由于父亲的“臭脾气”,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在文革中受批斗,活生生被造反派拗断了手臂。当年,如果不是姆妈前后左右的周旋,这个“走资派”的下场可能很惨。</p><p class="ql-block"> 姆妈提前退休回到上海,小家庭的建设从零开始,似乎她一直都在忙碌着。七十岁过后,姆妈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抖、腿抖,脖子也开始不听使唤。最后三年,她的生活已完全不能自理,住进了“快乐家园”护理院。住院期间,我全程陪伴,亲历了生命从生到死的全过程。看到了人是如何从社会人,退为生病人,再退为完全要依靠别人的人,最后无可奈何的只剩下一架空躯壳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遗传了父母亲的智力,遇事喜欢思考,而且记忆力很强。由于我与姆妈几十年来不生活在一起,所以不习惯面对面交流。陪伴在姆妈身边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的冥想时间,如今回想起来,那三年里,我的思想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一个人只为活而活着,虽能记清过去,却无法预估未来,恐惧着此生到底有多长?人只能苟且的活着,护工喂什么就吃什么,医生要怎么样,就得怎么样。长期维持这种状态,怎样才算活得有意义?活得有尊严?活得有价值?这些人生的核心要义,似乎都成了笑话。</p><p class="ql-block"> 三年里,姆妈的生命空间完全缩小到了病床边,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眼睛里只能看到几位医生、护士、护工和家人,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但缩小了的人与人之间的圈子,并非越变越简单,而是越来越无可奈何。如何处理不能自理的躯体和身边其它人的关系,成了姆妈的大难题。她以往的强势、聪明已荡然无存,唯一只有经常对我发出灵魂拷问:我为什么还要活着?</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都想把日常生活中的吃喝玩乐加上文化内涵,让物质生活具有精神享受。希望回归到童年,回归到自然,回归到家庭,回归到日常生活,最后回归到本心。其实,人在有能力的时候是不会这么想的,而总喜欢夸夸其谈,自我欣赏,尽显风雅。只有脱下职业身份的面具,一旦变成了自然人以后,才会发现人生面临着很多具体问题。从有能力的人,变成养老院里的长者,再变成“身体人”的过程是刹那间发生的,任何一个不想老的人都逃不过老之将至。客观现实放在面前,越早了解和规划这个终将出现的事故,就可以越早有一个面对孤寂的心理准备,而越早接受,并且主动去享受孤立无助的老年处境,就会比较主动一点。当然,这种处境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p><p class="ql-block"> 在有点冷意的天气里,我如此的想念姆妈,想念她的笑容,想起在她病床边的领悟……虽然姆妈最后几年的脸部神经有点麻木,但我觉得她看着我时的表情,比春天里的花朵还要灿烂。坐在她病床边就是不说话,母子连心的感受,如同一艘船,停泊于世上最温暖的港湾。</p><p class="ql-block"> 风继续吹着,太阳照射下来,我的思念如同阳光,普照大地,无边无际。姆妈啊!你是否会在远方感知到儿子此时此刻的深深追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