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散板》

萧山

秋，如果没有落叶，那个青春模样的人就不会成了背影。冬，如果不邂逅一场雪，那干渴的肌肤就会皴裂，雪亦无家可归，花开荼蘼，是谁天涯游离，又被一场雪遣返回乡…… 《冬天的散板》 （1） 这个冬天你没有来，你在哪里?你欠我好多话还没有说，小屋的炊烟认得你的背影小桥上的拥抱，还遗留在小河的倒影里南越的燕子已经飞回秦汉大唐。莫不是秋的菊花酒，迟滞了你归乡的步伐。 秋风扫过的小院，裹着午后的斜阳，斜阳慵慵懒懒，打量着我黄铜制作的烟袋锅。仿佛在猜想，那翡翠的烟嘴儿，如何把无聊的烟火人生，咂巴得百无聊赖，却又跌宕起伏。 没错，冬天的小院是慵懒的，窗台上搂着冬阳，斜依梅瓶的猫，是慵懒的。檐下烛火样的辣椒是慵懒的，烛火点亮的窗也是慵懒的。晚来的风，轻手轻脚推开了格子窗。书案上老黄历超乎寻常地，将立冬提前挪到了小雪的家。 冬天的黄昏是短暂的，夕阳更是吝啬的阿巴贡。早早便将余晖收藏于夜的怀抱。哦，不喜欢夜太长。却又因了梦里的人，希望夜能无限蔓延。风乘着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墙头，摇醒了独居一隅的梅花耳语——雪就要来了。 没错，风知道：一明一暗的烟袋锅，在等一个人，含苞的梅花，静安一隅，静等一场雪。 哦，天上的月亮只敢临窗一望，便在黎明走失水中的月亮斜依搁浅的船舷，也靠不了岸踏雪归来的人，更像被西伯利亚的风，押解回来的逃犯在风雪交加的路口，把故乡指认。谁能听命老黄历口若悬河，把命运交给双手合十谁又携得栊翠庵的梅花雪茶，入得我的雪窗？ （2） 雪如约而至。地平线也销声匿迹。没人追问她是珊珊来迟还是提前抵达。来了就好。多事之秋，就可以借红泥小火炉，把秋天的故事娓娓道来，还可以借秋风秋雨让秋水长天的故事，从扉页到尾页，从霜降到小雪，一波三折，雪上加霜。 雪，在听。听屋脊瓦棱，水滴阶前，仿若慧照寺的木鱼声声，听墙头门楼，风过耳，老榆树飞来的斑鸠嘟嘟囔囔，说天凉好个秋。听人间烟火，絮絮叨叨的随遇而安，听百味人生的碎碎念。叙述一地鸡毛的蹉跎岁月。 我亦侧耳，听梅花与雪花相拥，喜极而泣的呢喃，听烛光与雪花隔窗相望，默默无言。听那个夜归人，熟悉的跫音被忘却渐行渐远。 哦，斑竹已做银花影，瓦檐天水成玉帘。梦里人从千山过，醒时衾窗五更天。 （3）我的小院，酝酿不出伟人的博大情怀。石头墙里的烟火，只滋生碎碎念的小情小调。 做了一个梦，与她一起堆雪人。她悄悄将雪塞进我的脖颈，好冰啊。我抓住了她，却没有将雪塞进她的衣领，而是撒到了天上。我说这是花仙子送你的祝福。我要给她的不是冷，而是我的胸膛。 过往的蒙太奇，借了黑白的镜头将青春定格，那年那月的月亮少有沟壑，它的脸与我的眼一样净洁。在遗忘的诗行，我重回十八年华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才发现岁月已老，我把青春丢了。掠过的浮云，总是不合时宜，切幻镜头月光拉长的影子，把心思藏在身后，被一场雪融化。 都说月光如止水，却何以诱惑柳下人心有涟漪？月亮或圆或缺，大雁或南或北，都不靠谱。秋风起时，南雁匆匆；孤月经天，又成就了几对新人？别问世间情为何物，当我被命运流放他乡，便被文字的掮客将我与明月，大雁捆绑在了自我安慰的海市蜃楼， 我曾打开尘封的格子窗，用多情的眼睛晕染它的光晕，它又何曾在我的草原，放牧过我的牛羊。我的归途，与我擦肩而过的竟然是一路南逃的雁影。 冰封大地，唯有雪花匍匐在归乡的路上，唯有梅花一枝独秀，给苍茫大地一点颜色看看。 哦，月笼寒山暖，雪映烛窗闲。泥炉温老酒，不见归人还。 （4） 久违的冬阳，赧颜羞涩，红着脸向雪花问安。从没细看过这红装素裹，冰火相遇的场景，竟然是这般的摄魂、壮观与和谐。当目光悄然无声，回落在雪花覆掩的小路，依旧不见走失已久的一袭红装归来。依旧嗅不到弯弯小路，雪花膏曾撒下的一路清芬，醉了小院酝酿的酒香。 幻觉又一次出现眼前，八百里秦川八百里对雪的渴望。思绪复将目光投向途经渭北的黄河渡口。古老的水车链条，那不绝于耳的喘息与撞击，仿若一首戴着镣铐的绝唱。 哦，晓来宇宙忽成空，万里天河堕无影，大千世界，因了一场雪而一无所有。我却仿佛看到了，石碾盘撒满了下锅的粮。颤巍巍的父辈，一把搂定石碾盘，从此那一亩三分地的麦田，被雪花粉称谓。 桑田里的桑叶早就在入秋前被桑梓人做了腌菜，蚕宝宝们如今吃的都是皇粮，老桑老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固守着桑梓之地，侍弄着先人留下来的一亩三分地。吹桑梓调的后生大多都是风雪夜归人，是被命运又一次流放的闯关东、走西口，背井离乡的音符。雪树，雪屋，雪村，雪路，除了树叉上的空巢，便是守着空巢老人。 哦，真的很羡慕那个远去的，消失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年代，尽管不富裕。 （5） 我的童年，是脸上插着红萝卜的雪人。是屋瓦上悬挂的冰凌，是冰车在冰河上飞驰。没有圣诞树，没有载着礼物的雪橇，更没有穿着红袍子的白胡子老人，从烟囱里送来的，糖果及满满的童年祝福。 背井离乡后，家就成了念想，诗就成了念想的原乡。从月光退回到一盏灯花，听剪灯花的人往事重提。在一幅剪纸打坐，等搁置多年的剪刀，来剪乡愁。等梅花抛出几粒鸟鸣，爱从雪花破晓。青春的岁月里我丢失了那个青春少年。蹉跎岁月我又回到了烟火人间。 （6） 雪停了，天边有了光亮。清闲与宁静的小院干净成了一幅装饰的画卷。低矮的院墙并不能阻断外界的嘈杂，但墙头泻下的第一缕暖阳还是驱散了，淤积于心的伤感与惆怅。只是小院再不见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人留下的，便是杨柳青的那幅，《西厢记》的场景，莺莺墙里弄花影，张生墙外叹枝头。 也罢，雪毕竟给了小院平和与安静，亦平添了一份浅淡的温馨，令潮湿疲惫的心，也因此而有了些许慰籍。微微地闭上眼睛，并不是想关闭心窗，而是想聆听阳光与雪的对话，一定温暖又柔情。 雪，被格子窗的玻璃留影，像一幅尚未冲洗的胶片阳光带着菊香，雪花浸透着清冽的水汽，麻雀们抖擞着潮湿的羽毛，衔了阶下嘀嗒的水声，叽叽喳喳把炊烟唤醒。炊烟追逐着日出，聚了散散了聚，婀婀娜娜，袅袅婷婷，终将越过小院的白杨，越过田畴山岚，去了远方。 这一刻，思绪随了瓦檐滴滴答答的雪水，感悟着这般细雨润物的细腻与柔美。心情仿佛洞开的天窗，让一场雪悄无声息的潜入干涸的心底，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惬意，着实令人陶醉。 哦，无意放纵意象，追赶唐宋的雅韵，更无心执画笔，涂抹一幅雪后冬阳的画面。我放任地打开自己，打开窗侧耳含苞的腊梅，与情深意长的雪花窃窃私语。 在月亮还没爬上地平线之前，我还有大把的时间解剖我的思维，似乎一切正常，只是个别器官局部充血，会有隐隐的痛，我看到月亮升起的地方，一朵玫瑰花悄然凋零…… （7） 夜就要来了，雪窗的黄昏开始向傍晚靠拢。冬天的月亮尽管还是秦时旧月却似乎比秋天的时候干净了许多，尽管懒懒的样子，但看上去却更加的暖心，怡人。我喜欢她依着我的肩膀，恬静安闲的样子。 哦，斟一壶梅花雪，沏一杯梅香怡人的茶，邀她重叙，那些个秋水长天的故事 懒月起身离去，窗灯招了招手，关上了剩余的时光。 茶香，恰到最浓郁的时候。时光是可以用消遣，且虚度的， 哦，深巷静，门庭闲一轮月一米阳光，一缕轻风一杯清茶，一枚雪花，一笔水墨，足以消遣一生。 时光匆匆，什么都没留下，却什么都不少。留些许遗憾，便无遗憾，大千依旧绚丽多彩的大千，我依旧箪食瓢饮的我相看两不厌，就好。 哦，一枚雪花恰好落在我的眼睑，我听到了塔罗的花车，踏雪而来的声音…… （尾声） 如果雪，是一首谱了曲的歌，那么我便是那填词的书生。 我偏爱那缓缓而起的慢板与柔板，契合雪花飘然而落的样子，更仿若不徐不疾的一次啜饮长谈，及娓娓道来的心思，给予远方的叙述。 也喜欢雪屋，在一曲细腻舒缓的小夜曲中回到香甜的梦里，或不再做梦，安然入睡。 瞧，洋洋洒洒的雪花，轻盈妙曼，仿若从浩瀚的银河而来的天使，小院每一寸肌肤在她的亲吻或抚摸中陶醉，任那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拨动久未述说的琴弦，弦外之音自然是那场相遇相知的高山流水，而此刻的我不还是那山间水溪旁的知音吗？我依旧想回到那年那月，那个虚度光阴的旧时光，去怀念，去回忆，那些细碎的记忆，有多少被提及，都是幸福，即便惆怅，抑或浅伤…… 《萍聚老师精彩点评》 当洋洋洒洒的雪花轻盈妙曼地飘落，在冬天的散板里，同慢板和柔板与之相和的，或许是那场相遇相知里的高山流水，或许是下回彩云追月里的相契相合。 人生中，有两个词语很有意义:一个是希望，一个叫等待。 所以，冬天的雪，到了日子就会下的，春天的花，到了日子也会开的。 《风雨兼程老师精彩点评》 北风扫雪情未央，萧老师您端坐在诗意生活、诗性人生的第一行。站在冬的渡口，登上岁月的小舟，摇着时光的浆橹，阡陌红尘，迎来送往，到底留下了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值得我们在心底去珍藏？ 是十指飘过雪的洁，还是发梢蘸过雪的白?是单衣披雪时的惆怅？还是跌落眉间的那粒雪印下了朱砂痣的殷、白月光的凉？ 那遗落的诗篇，冬的散板，是童年的歌，少年的梦，青春的激情，如今的惆怅。如果，雪谱写了一首歌，其实我们都是填词者。 人生，打从娘胎出来，我们都洁白如雪，怎样的人生，全凭自己书写。走过春，涉过夏，抚过秋，来到冬，感怀的酸甜苦辣唯有心知道。冬的散板里，更有思念、怀念和乡愁，那是妈妈的吻，少年维特的烦恼，红萝卜笑仰白雪天的酣畅。 秋水长天的故事里，呢喃着高山流水的弦音，南北红豆，北国相思的絮语，还有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如雪人生的心迹。雪落无声，声在心里，雪落有声，声在情里。欣赏老师内容厚实，耐品耐嚼，借景抒情，以景喻心，托物言志，含哲蕴理的精彩佳作。 文图/萧山背景音乐：《虚度时光》歌词/萧山作曲/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