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前后八大处</b></p><p class="ql-block"> 北京西山的八大处久负盛名。文革前这里的官名是“八大处”。公园二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加上去的。</p><p class="ql-block"> 说它是公园,里面却盖了不少招待所类的建筑。虽然古色古香,依旧掩不住会所性质。</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五年春天。父母带我第一次到八大处。印象中的二处没有围墙,只有几栋孤零零的房子。二处的放生池除了没有栏杆外,和现在一样。池里的水很深很绿,稠稠的像是浆糊。池里有很多金鱼,多到身子挨着身子的地步,用力地摇曳游动。</p><p class="ql-block"> 来的路上父亲告诉我,水池里有条大金鱼,一米多长,一口能把岸边的小孩吞下去。到了二处,我便一直等在金鱼池边,盼望见到那条大金鱼。当然,手和脚不敢探入水中。</p><p class="ql-block"> 对二处鱼池大金鱼的好奇之心,一直延续到把这个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她并没有把此当回事,也没有认为八大处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可能就是八零后和五零后的区别。后者对什么都信以为真。</p><p class="ql-block"> 六十多年前的八大处十分荒凉。二处院里的半截古塔只是两米多高的圆形土柱,基础部分有些残留的碎砖烂瓦。靠东侧是宽及一尺左右的土坡,登上三两步就是坡顶。不记得新建的佛光舍利塔处,那时是什么建筑,只记得左侧的石阶平台有两排老房子,里面有许多军人。</p><p class="ql-block"> 说到八大处,不能不说军人。那时除七处宝珠洞之外,其它所有七座古寺都住着军人。整个西山地区似乎就是军营。</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幸随朋友到过八大处附近的某部装甲兵大院子。院内连山带水,美到不行。一座座五间一栋的别墅掩映在半山间的苍松翠柏中。这样的居住条件在老北京南城人眼里就是天堂。</p><p class="ql-block"> 与之相比,八大处所在的那片山林实在寒酸。山道崎岖,坑洼不平。两侧的山石有紧有松。从二处走到七处已经累得呼哧带喘。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不见一个游人。</p><p class="ql-block"> 走到宝珠洞时,父亲的眼镜因汗水而滑落。镜框从中间鼻梁架处齐齐地断开。他用手托着单边镜框从七处下来,向住在六处的军人要了一条橡皮膏,才凑合着把眼镜连接好。</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后,读朱自清散文《游潭柘寺》一文。清晨出发,在西直门外租了只黑驴,开始向潭柘寺的行程。山间小道,弯弯曲曲,陡陡平平,还不时有反向驮煤的驴队相错而过。第一天傍晚,住在山里的小屋。第二天上午才到潭柘寺山门。</p><p class="ql-block"> 我想,一九二三年去潭柘寺的山路,和一九六五年爬八大处山路之艰难度,相去不会太远。</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八大处是热热闹闹的公园,早已不在深山老林,古庙幽深之列。但是,许多人和我一样,还是习惯称呼“八大处”,还是习惯称呼“二处”,而不是八大处公园和灵光寺。</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金碧辉煌的佛牙舍利塔在春分的早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灵光寺里左右对称的水潭,还是过去那样幽深沉寂。汉白玉石栏杆是近些年加上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灵光寺佛堂门口的汉白玉供台,雕工细腻,刀法流畅。供台上雕有三只狮子被绣球连接在一起,栩栩如生。这件器物过去没见过,应该不是原来寺庙里的东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理发剪子咔嚓嚓</b></p><p class="ql-block"> 五六十年代,南城的孩子们理发难。</p><p class="ql-block"> 闹市区的正规理发店,孩子们是绝不会去的。胡同里的剃头铺,往往是一个人忙活儿一屋子人。如果有剃光头的顾客总要花去半个多小时。手推子一片一片地把红枣大的头发一块块铲下来。剃头师傅再拿出月牙型的刮头刀,在光板牛皮上蹭来蹭去好一会儿,然后才伴着肥皂泡在已经是青茬的顾客头顶,细细刮削一边。</p><p class="ql-block"> 剃头的大爷还特喜欢天南地北的侃大山。每逢这时,可把屁股本来就坐不住的孩子急坏了。</p><p class="ql-block"> “不剃了!”</p><p class="ql-block"> 有领头的孩子一溜烟地跑出剃头铺,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群。</p><p class="ql-block"> 出门口后,孩子们大声喊叫:大光头,溜溜圆,让你滚蛋就滚蛋。</p><p class="ql-block"> “小兔崽子们给我回来!” 理了半个脑袋的大光头追到门口。</p><p class="ql-block"> 剃头真是当年孩子们的一件难事。不止父母埋怨,老师在课堂上也经常说:看这乱哄哄的头发,能当鸟窝了。再不理发就找家长。</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盼着街头的唤头声。唤头是担担子,走街串巷剃头师傅手里的招摇工具。用铁条弯成一尺多长的对头长环,顶尖的两头欲粘欲不粘。剃头师傅手里拿根铁棍插到环里,向上用力一拉,唤头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伴着悠长的金属尾音传遍整条胡同。</p><p class="ql-block"> 四月份以后,胡同里的换头声响起,马上招来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大家靠墙边站成一溜,齐刷刷地光着上身,等候三分钱一次的剃头。</p><p class="ql-block"> 胡同里的唤头声终止在深秋季节。从十一月底到来年三月,寒风凛冽,又是孩子们理发难的时期。</p><p class="ql-block"> 南城胡同的冬天没有换头声。头发长得盖耳头,压眼眉。实在挺不住了,母亲带我去正规的理发店。</p><p class="ql-block"> 理发店里热气腾腾。最让人喜欢的是四面包皮的理发椅。大人们烫发很麻烦,先把头发做成几十个头发卷,再把头发卷一缕缕地吊在屋顶的一把把夹子上。最后,整个脑袋被装在一个大钢盔里。这样一圈折腾下来,没有一上午时间是不成的。</p><p class="ql-block"> 我很快剃完头,在一边耐心地等候着。理发店里,不光理发的人坐着,理发师傅也坐着。理发椅的外围有圈铁轨。理发师傅坐在轨道高椅上,绕着顾客的座椅转来转去。理发师傅告诉我:这叫平等。社会主义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顾客坐着,我也坐着。人民坐着为人民服务。</p><p class="ql-block"> 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一堆话,我只记住后几句。就是这几句话,在后来还真用上了。语文老师让每个同学写一篇亲身经历的,以为人民服务为题的作文。我写了理发店所见,和理发师傅讲述的道理:理发师傅坐在能转动的椅子上, 用脚一踹一踹地转动椅子,为人民平等地服务。</p><p class="ql-block"> 结果,老师用红笔写下两个字:胡说。</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老师就没去过那么高级的理发店。</p><p class="ql-block"> 不久,十年动乱开始。街上的男男女女几乎都是平头和短发。还有不少光头的人,身上挂着牌子。</p><p class="ql-block"> 崇文区三里河有座大理发店,两层楼建筑,比我们学校还漂亮。它有个好听的名子:尽开颜理发店。</p><p class="ql-block"> 这段时间,孩子们剃头都到尽开颜理发店,里面的电推子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理发店的顾客全是半大小子,没有成年人。成年人都顶着平头造反去了。理发店的师傅也很忙,给孩子们剃完头也急匆匆的去造反。剃头不要钱。</p><p class="ql-block"> “尽开颜,不要钱”的顺口溜传遍南城胡同各个角落。那几个月是孩子们理发最幸福时期。</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尽开颜又要钱了。孩子们再为剃头发愁且更愁。街道里的剃头铺被封门。据说剃头的胖老头解放前是南城剃头界的头霸。那时还有粪霸时传祥。真不知道,烂头发和臭大粪有啥可霸的?</p><p class="ql-block"> 街头拉唤头的挑担子剃头师傅也跑得无影无踪。孩子们彻底没有了剃头的地方。我就曾经三个月没剃头。学校停课,大人们整日乱得焦头烂额。孩子们尽情地收获着能收获的东西,哪有时间剃头?</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进入九十年代,南城的理发事业也在大环境下,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是雨后春笋搬的洗头店。社会发展快,人们想的就多。想的多,头皮也多。头皮多,洗头店就多。</p><p class="ql-block"> 又不久,洗发和洗脚两种生理需求被奇怪地联系在一起。脚都懒得自己洗了,下一步恐怕屎也不会拉。理发业的外延宽了,理发却更难。每次理发都要走好几家店询问:这里理发吗?回答都是模棱两可。那段时间,找个会理发的理发店,很难。理发店不理发,让人感到困惑。</p><p class="ql-block"> 2012年,正式退休后的第二天,我去理发。街上已然没有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洗头店。但是,洗脚屋生意又兴隆起来,改名足疗,在富力城这样的高档小区包套房,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一闪一闪。足疗店还增加新内容,干蒸和火疗快赶上全聚德了。</p><p class="ql-block"> 楼下的小道旁边有几处露天理发摊。每个师傅都七十开外,白大褂,白盖身颇有些老剃头铺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坐下来,披上盖身,享受着电推子在头顶的嗡嗡声。其间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师傅聊天,得知他居然是六六年崇文区三里河尽开颜理发店的理发师。说到“尽开颜,不要钱”的顺口溜,他都清楚地记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