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冒充》

平平

这部小说《冒充（Passing）》是非裔女作家内勒·拉森（Nella Larsen）1929年发表的作品。一百来页的故事，不算长。情节相当吸引人，我只是两天就读完了。放下书，脑海里还是这故事中的人物，想着她们的命运，思考着作者提出的问题。书名仅是简单的一个词“Passing”，但翻成中文有点困难。看到有人译成”逝去“，也有看到译成”路过“。但都不怎么符合作者的原意。后来看到有人说在非裔族群中”Passing”意味着”冒充白人“，于是我就采纳了“冒充”这一用法。

小说是关于两个黑白混血女孩的故事。她们是克莱尔（Clare Kendry ）和艾琳（Irene Redfield）。两个孩童时期的朋友，分别十几年后不期而遇。整部书分为三个部分：偶遇，再遇，尾声。因为她们是黑白混血，肤色相对一般黑人来说比较浅，人们常把她们混淆于南欧人种。克莱尔选择掩盖自己的黑人血统，嫁给白人，进入富裕白人的圈子。而艾琳与黑人医生结婚，在纽约过着中产的日子。

第一部分是克莱尔与艾琳在芝加哥酒店的偶遇。克莱尔在父母双亡之后，被白人伯母领走，伯母极力掩盖她的黑人血统。让她脱离了黑人环境，在白人圈子里长大。而艾琳依然在黑人圈子里，嫁给了黑人医生，生了两个男孩。那天，艾琳因为天热，进了酒店顶楼喝茶。隔壁桌子来了个女士，一直盯着她看。后来那女士径直走了过来，直呼她儿时的小名，原来这是十几年不曾联系的童年旧友克莱尔。那天因为匆忙，两人没有聊够，克莱尔请艾琳隔天再来酒店喝茶。

艾琳回到家，想了很久。知道克莱尔是个颇具心计的女人。她漂亮胆大，敢做敢为。为了摆脱贫困，进入富裕阶层，她隐瞒了自己的黑人血统，嫁给了富裕的白人银行家。不能谴责她的虚荣，每个人都有自己争取过更好生活的权利。但艾琳心底里不认同克莱尔冒充白人的做法，很犹豫继续与克莱尔来往。但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如期赴约，到酒店见克莱尔去。

酒店这一幕，写得非常惊心动魄。克莱尔的先生约翰·贝勒（John Bellew）完全不知道其妻的黑人背景。说克莱尔年龄越大，肤色越深。就给其起了个绰号叫“黑鬼”。当着几个黑人客人的面，直呼：“黑鬼“。还说自己不喜欢黑人，几乎是憎恨黑人。说黑人都是龌龊肮脏的恶魔，他连佣人都不肯雇用黑人。当时，在场的艾琳与另一位客人都有部分黑人血统，为了替克莱尔保密，她们不敢声张，忍受了极大的屈辱。

出了酒店，艾琳觉得克莱尔嫁的丈夫，是个非常极端的白人种族主义者。克莱尔这么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值得吗？他那么仇恨黑人，万一发现了克莱尔的黑人血统，吃不了兜着走，会是很难想象的结局。1929年那个时代，黑人女性的自我生存空间很小。她理解克莱尔想要过上等人日子的欲望，知道她隐瞒黑人血统的苦衷。可这样做太危险了！话说为五斗米折腰，但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她为克莱尔的冒险担心，也不想卷入其中。决定今后不与克莱尔再有什么交往了。

这样过去了两年。一天，艾琳在纽约自己的家中，收到了克莱尔的一封信。克莱尔陪伴丈夫到了纽约，她写信要求再见一次面。信中的恳切哀求，让人同情怜惜。但艾琳一想到克莱尔的丈夫，就不想涉及他们家的事情。于是，根本不愿回信。五天后，克莱尔居然自己登门来访。

在艾琳家的这一次重逢，写得非常感人。克莱尔说道自己虽然衣食无忧，但丈夫不让她自由活动。同时为了保护她的黑人背景不泄露，她小心谨慎，处处设防，日子过得像在走钢丝。不敢交友，活得孤单，寂寞，可怜。她羡慕艾琳这样健全安稳的家庭，可以坦诚相处。她渴望友谊，渴望黑人的社会依然接纳她。就这样，克莱尔在丈夫不在家的空档时间里，总是偷偷溜到艾琳家，卷入艾琳家的事务以及黑人社团的社交活动。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艾琳作为人的另一面，虚荣地追求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也有渴求一般人平常生活稳定和谐的欲望，想要那种实实在在，坦坦荡荡过日子的烟火味。尤其血液里流淌着黑人的血，她还是在黑人的环境中感到自在自如。

书的第二部分重逢，就是说了克莱尔重新认同自己黑人身份的过程。两个儿时的友伴，一个选择继续留在黑人社区，过着普通但踏实的日子。一个冒充白人，进入白人圈子，虽有荣华富贵，但始终担惊受怕，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孰是孰非，谁也无法判断。

由于常来常往，艾琳发觉克莱尔与自己的老公似乎有些暧昧关系。没有证据说明两人有瓜葛，但艾琳感到不安。她最在乎的就是家庭的稳定与和谐，她不希望克莱尔插足破坏了这个家。原本心底里就一直不怎么喜欢克莱尔，现在越发要想办法甩掉克莱尔。

那天在纽约街上，艾琳与黑人同伴一起行走时，碰巧遇到克莱尔的丈夫贝勒先生。他与艾琳打招呼，但艾琳故意不搭理，扭头走开了。这是一个很不巧的事件。贝勒本来就仇恨黑人，看到艾琳与黑人那么紧密，立刻就会联想到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也会瞒着他，与黑人来往呢？或者她也是黑人的一员呢？这件事对克莱尔肯定是一件不好且危险的事情，需要格外提高警惕。但艾琳出于私心，压下这件事对谁也不说。希望借此甩开克莱尔。

那天，贝勒说是去费城出差。于是克莱尔又抽空溜出来到黑人区，与艾琳两口子一起去朋友家聚会。大家聊天说话正热闹，门铃响起，贝勒出现张门口。他恶狠狠地追来此处，要抓回他的妻子。他凶相毕露地骂克莱尔，原来你是一个真正的“黑鬼”！这时的克莱尔非常紧张，步步后退。就在一片慌乱之际，克莱尔已经没有了退路。她靠着窗口，一不留神，摔出了六层楼的窗户，掉到下面街上去了。众人追下去时，发现克莱尔已经断气丧命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是跳楼自杀的？还是被老公逼死的？艾琳有没有某种间接的关联责任呢？整个故事没有太多的解释。全部留给读者去猜测。但结局确实很震撼骇人，年轻美丽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往大里说，是那个年代的种族歧视以及社会环境造成的。往具体的看，克莱尔自身的选择，虚荣心驱使的隐瞒身世，也是悲剧的一大原因。

放下书，我想了很久。在美国这种多种族的社会，有形无形的歧视一直都是存在的。为了某种利益，许多人都会放弃对自身族裔的认同。我认识有华裔的孩子，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华裔身份，改名换姓，就是不愿让人看出他的祖先是来自中国的。能批评他们忘祖背宗吗？估计也不合理。名字不就是一个符号吗？在这样的社会里，要保持自身的族裔认同，又想获得某种利益，确实是不容易的。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