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都不见了

米兰花开

<p class="ql-block">  自从我娘和爹走了以后,回家的次数变少了,基本是每年两次,一次是在清明,又一次是寒衣节。</p><p class="ql-block"> 早些年父亲还在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能见到我喜爱的小脚老人。一个是三奶奶,一个是酒铺子里的大娘,另一个就是小脚大嫂。她们曾是疼爱过我的人,许多美好记忆与她们有着不可割舍的牵绊。</p> <p class="ql-block">  三奶奶给我的印象是性格有些怪,从前经常见她一人摊煎饼,一边往鏊子底下续着树叶烧,一边摊。我从没见她摊过一张囫囵煎饼,全是厚煎饼茬茬。煎饼摊到一半,困得不行,干脆灭掉火躺在柴禾窝里睡大觉,睡醒了继续干。烧火做饭也能睡着,锅烧糊了她还没梦醒。</p><p class="ql-block"> 三奶奶家门前有个碾,每天轧碾的人要挨号,天天人仰马翻,挺热闹,三奶奶倒也乐意门前的繁华,她爱唱戏,轧碾的人都是她的听众。不论在哪里她都在唱,什么秦香莲,穆桂英,薛丁山,樊梨花......都是她引着这些人物住进我心里的。她唱完一段还不尽兴,再要讲一讲里面的故事。轧碾的人听得入迷,不愿去轧碾了。就这样,三奶奶在专属她的一亩三分地里走红了,全村人都知道她戏唱得好,来轧碾的人大多是为了听她唱两段。我在她的戏里长大,在她的说唱中憧憬着许多美好的心事。三奶奶的脾气不好,出了名的“骂人匠子”,谁惹了她,不论大人小孩儿,她就要骂人,但我家兄妹几人从没挨过她一句骂,算是很给面子了。我喜欢去三奶奶家玩,坐在她身边听她唱戏,我的心里像打开了一扇通往古代的大门,走进去仿佛就能触摸到戏中人物那华丽的服饰。</p> <p class="ql-block">  酒铺子大娘和我家一墙之隔。大伯开着一个酒铺子,卖些生活用品,油盐酱醋等,酒坛子酱坛子飘出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隔墙就能闻到。大伯家经济条件在我们那条街是好的,大娘对我家有些私密的照顾。有时隔着墙喊一声,茄子豆角就从墙那边递过来了,我们饭桌上的伙食就有了改善。小时候不懂为什么要瞒着别人给,长大后才悟出,可能是邻居多,撞见不好解释,那时家家都穷,大娘家的东西也有限,给谁不给谁呢。大娘和母亲关系好,她们常在一起互倾心事,聊着聊着心事就散了,彼此都高兴了。平时母亲遇到委屈,大娘会第一个来宽慰她,陪伴她,生怕母亲想不开。那时的大娘就是我心里的一盏灯,有她在,就感觉灯火可亲。</p><p class="ql-block"> 小脚大嫂长得极美,面目特别的好看,白里透红的皮肤,双眼皮大眼睛。我常常羡慕地去扒拉她的眼皮,怎么双得这么好看,她会自豪的说:“哼,这算么,年轻的时候才好呢,谁不夸俺!”</p><p class="ql-block"> 小脚大嫂心灵手巧,端午节缝制的香囊鲜艳精致,那时她每年都要送我一个,我开心地搂着她脖子撒会儿娇,她把香囊挂在我脖子上,美得不行,我像得到了一挂钻石项链。毕竟年龄的差距太大,她看不惯少女的时尚,常常取笑我们:恁那个歪歪辫子能不能扎正当?把俺的脖子都看歪了;你这个头发是怎么烫的,就像鸡窝子一样难看,赶紧把它捋直;她裹的那块布(裙子)忒短了连膝盖都盖不住,还有个小妮子样嘛!等等之类的编排,弄得你哭笑不得。我有时故意气她:“俺愿意,管不着!”她假装生气,倒是带着几分疼爱:“臭妮子,臭美吧,往后找个婆婆来治你”。</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可她们早已走完了自己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后来再回家,最想见到的人是老侄媳妇和老冤叔。回家只要见到他们就没有遗憾了,心里也踏实了。</p><p class="ql-block"> “老侄媳妇”在我小时候还不算老,她喊我二姑,我却不知怎么称呼她,只听大人们喊“厂他娘”。她习惯用手捂着心口窝,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我觉得她真像西施。改革开放后,由于老侄和孩子们吃苦能干,日子过得富裕,最早买了彩电、影碟机,我们常在她家看电视,唱卡拉OK,那时最开心的事就是去她家玩。她家是我了解世界的窗口,是憧憬外面精彩世界的源头,从那里我们有了自己崇拜的偶像:张明敏、费翔,蔡国庆、毛宁等。天天在她家木乱人,“厂他娘”从不嫌烦,我们又说又唱,她干着自己的事情,有时随着我们笑两声,还提醒我们喝点水。多么难忘的时光啊!</p><p class="ql-block"> 去见老侄媳妇,一是想念从前那个热闹的院子,更是挂念她的身体。今年清明回家,老侄媳妇已是病入膏盲,瘦成了一个“木乃伊”,半年不见几乎要阴阳两隔了。说话困难的她没忘了问寒问暖,还盼着我以后再来,她恋恋不舍的眼神让我悲从中来。再来,还能见到你吗?再来......我感慨万千,从前踏进她家门是青春年少时的轰轰烈烈,如今看到的却是满目凄凉。我想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老侄媳妇了,心里无比难受。老侄媳妇在今年夏天走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这条街还有孤零零的老冤叔,按排行应该喊二叔。他住在最西头,我家在最东边,回家的路自西向东,必经过他家门。每次回去,总能见到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冤叔,他像一位守护神,守着这条冷清清的街和一处处空荡荡的房子;他又像明媚的阳光温暖着这条街。见到我们他总是乐呵呵地说:“家来了,都喜好吧”,一句温暖的问候让人心里不空。</p><p class="ql-block"> 从前的老冤叔身材魁梧健壮,性情非常温和,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很佛系。听别人说由于他太老实,吃了实在的亏,媳妇嫌他差心眼,不跟他了。人们都说:“冤不冤啊,因为一碗面条丢了媳妇。”老冤叔的绰号就是这样来的。他一脸憨厚的笑容,小孩都不怕他。那时我好奇他额头上那个肉头头的包,总想用手去摸一摸,有一次我问他能摸吗,他乖乖的让我摸了一下,突然又一惊一乍地说“没旁滴事儿,上一边儿玩去吧”,像是后悔了,我吓跑了。记得有一回夜里我们在街上捉迷藏,玩完了回家,走着走着头皮一炸,恍惚看到了一个影子似的东西,吓得我连跑带叫,老冤叔听到叫唤声,也大喊“别怕,怎么了这是?”我见了救星一样,向他说刚才的境遇。他拿起手电筒陪着我旮旮旯旯照了一遍,然后说:“哪有么?没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走,我送你家去。”</p><p class="ql-block"> 时光不饶人,老冤叔也老了,拄上了拐棍,脑梗后走路更是不便了,但他始终用温暖的笑容守护着这条街。今年寒衣节回家,我带了点心和水果,想陪他晒着太阳说说话。但这次大门紧锁,门口不见晒太阳的老冤叔,以为他到别处逛逛去了,等着他回来,我们都要走了也不见人影。一打听才知道,前些日子他洗衣服时突然倒地,就再也没起来。</p> <p class="ql-block">  我的心彻底空了,那些与我童年密切相关的老人都被岁月的泥沙掩埋了。这条街不再有当初的热闹,眼前的现实是人去楼空。我呆呆地望着这条街,深情一拜,留下一行热泪。</p><p class="ql-block"> 人生苦短,请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