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我读东坡在鹅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东坡寓惠诗文注译始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陈雪</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生怕人家不知道,苏东坡在惠州除了写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之外,还写下了如此之多的诗、词、铭、赋。九百多个日日夜夜与这片土地的情感厮磨,从此,惠州的天空便有了宋词的韵味和绵长的墨香。</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东坡自宋绍圣元年十月二日抵达惠州,至绍圣四年(1097)四月十九日离开惠州再赴海南儋州,在惠州生活了两年又八个月。寓惠期间,他钟情于惠州朴实的民风、秀邃的山水和丰饶的物产,并以其如椽之笔对之大加赞美,使惠州名扬天下。从1094年10月2日抵达惠州,到1097年4月19日离开惠州的940多天里,苏东坡共创作近600首(篇、幅)作品,平均一天半就创作一首,可见在惠州时,他的精力是何等旺盛!毅力是何等坚强!单凭这点我们就足以窥见苏东坡豁达的情怀和难以压抑的创作激情。</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曾有学者总结说,在中国古代文人中,苏东坡是个重量级的神秘人物,有副对联曰:“陶元亮之官彭泽,但烦行役,未竟事功,笑斯人且自言归,虚向桃园寻净土;李青莲一谪夜郎,多寄诗酒,偏耽山水,比苏子尤应有愧,曾无霖雨济荒蛮。”同是仕途跌宕,同是命运多舛的天才文人,相比之下,陶渊明太浪漫,李白太飘逸,杜甫太沉重,欧阳修太高贵,唯有苏东坡不但活在诗词歌赋案几尺牍中,更活在普通百姓的生活中。惠州人很幸运,我们不恨章惇,他虽然让苏东坡来惠之后受了不少苦,但若是他把苏东坡贬到了别的地方,中国文化史上便会少了惠州华彩的一页;我们也别怨哲宗,若是皇帝一直把苏东坡留在身边,苏东坡哪有机缘寓居惠州?并在此寻访村夫闲吏、结识僧人道侣,推广秧马水车、试制桂酒香药?这才有了“一自东坡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的千古名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人说,苏东坡寓惠之后,文思枯竭,豪情不再,我不这样认为。读罢苏东坡寓惠诗词,你会发现他只是从天上落到地下,从殿堂回到民间。在这里,他距庙堂很远,离百姓很近,无论是诗是词,贴地气,近烟火,暖人心,这正是苏东坡人生创作阶段中的一大特色,也是我乐此不疲地编注此书的主要动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创作《东坡与朝云》歌舞剧本开始,十余年来,吾一直没有间断过对苏东坡寓惠期间所创作的诗文的整理和阅读。谈不上研究,只是喜欢而已。民俗歌舞剧《东坡与朝云》上演之后,广东粤剧院要在我们原剧本的基础上改编同名粤剧,派著名编剧秦仲英老师来惠采风,并向我索要相关资料,我除了把自己多年写下的诸多有关苏东坡的文章给了他之外,还把那本厚厚的《惠州志·艺文卷》送给了他。托着那部两个城砖厚的志书,他感慨地说,你若能把苏东坡寓惠期间的诗文精选出来,编成一本既可以携带出行,又可起到普及作用的大众读物,对外人了解苏东坡的寓惠历史,一定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于是我花了六年功夫,编著了《东坡寓惠诗文选注》促成我编注此书的机缘,还在于一次参加外地的文学交流会。会上有人说苏东坡寓惠之后,除了吃、喝、玩、游题材,几乎没写过什么大气的东西,最出名的无非就是那首《食荔枝》了。作为惠州人,我听后有些不是滋味。苏东坡在寓惠两年多时间里创作诗文、辞赋、信函多达五百余篇(首),这些都可在《苏东坡全集》查到,怎能如此孤陋寡闻呢?虽然这一句是最为脍炙人口的,但仅仅将其解读为苏东坡对岭南风物的赞美,并借此佐证当年的惠州是何等的美丽和值得终生留恋,未免有些虚荣或肤浅。《东坡寓惠诗文选注》出版后,反响良好,一版再版,一时纸贵,说明“苏粉”还是大有人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让读者更全面地了解东坡的寓惠情状和创作成果,在《东坡寓惠诗文选注》的基础上,我又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再编著《东坡寓惠诗词一百首》,这是一本普及版的大众读物,只收录寓惠期间创作的诗和词,也包括来惠途中创作的部分作品,侧重在注释上下功夫,并附上粗浅的点评和艺术风格的赏析。在编注这两书的过程中,我恪守一条基本原则:以文注文,切忌臆测,研究苏东坡的最佳途径就是从他的文字入手。曹丕的《典论》可说是中国最早的文艺理论批评专著,也是后世中国传统文艺理论批评体系的源头。在文章中,曹丕对中国古代文体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典论·论文》写道:“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东坡寓惠诗文选注》遵循这种分类原则,精选了苏东坡寓惠期间创作的部分优秀文章,并分为“诗词”“文赋”“书论”“铭诔”四大类,按创作时间先后排序。而《东坡寓惠诗词100首》,按内容大致可分为“至亲”“良友”“凤物”“饮食”“感怀”五大类,但在编排时,为了阅读的方便仍以创作时间排序,考虑到普及的需要,着重在简注和简析两方面加大力度。简注中对诗人提到的人名、地名、物品、典故,尽可能做到深入浅出地介绍,增加了知识量;简析中除了编者的阅读理解之外,大部分附上粗浅点评和艺术风格方面的赏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敬仰东坡也好,崇拜也好,总有敬仰和崇拜的理由,他的跌宕命运和高尚人格以及在现实生活的残酷中,表现出来的豁达和乐观精神,并非阿Q式的自我慰藉,而是对自然万物的通透悟察,这种内心的强大也许就是今人抵御生活的多舛和不测所最缺失的精神毅力,在此不妨拿东坡的诗文析以印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月二日初到惠州》是东坡来到惠州时写下的第一首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诗作于宋绍圣元年十月二日,是苏东坡来到惠州写下的第一首诗。初来乍到的苏东坡仿佛故地重游而不是“贬”,一句“父老相携迎此翁”写出了惠州父老迎接他的热烈场面,“父老”之称,更表现出苏东坡对惠州深切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接着通过以苏武、管宁这两位历史人物自比,进一步抒发了作者对贬谪的乐观态度,表达了作者对惠州吏民的由衷谢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合江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詹范太守的特殊照顾,刚来惠州的东坡被安排临时住的合江楼,东坡接着有《寓居合江楼》诗作,由于东坡带“安置”的贬吏身份,是不能住在官府驿馆的,此事很快被政敌弹劾并举报,东坡只在此住了十五天,便被赶出了驿馆,搬到城郊破败的嘉祐寺里。嘉祐寺位于归善城效,破败的庙宇四壁穿风,一逢雨天更是屋漏窗湿,东坡亦有诗记,庙虽破败,但庙后山却是一处优美风景,据《舆地纪胜》记载:松风亭上植松二十余株,清风徐来,松声如涛,是当时惠城的游览胜地。</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嘉祐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坡迁住嘉祐寺不久,便写下了《记游松风亭》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床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两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显赫宠臣到贬官谪吏,从皇皇驿馆到城郊破庙,现实的巨大落差就是此文的创作背景。绍圣元年十一月,东坡已从合江楼迁往嘉祐寺,他的第一首梅花诗《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便是在这次登山中有感而作。此篇游记不足百字,却写出了人生的大境界。作者以登山的切身体会,引用了“挂钩之鱼”得以解脱和“两阵相接”,进退则死的道理作比喻,与自己的仕途坎坷艰险形成观照,隐意放弃目标就能获得解脱,便会如鱼脱钩。文章记录了游览时举步维艰的过程,显示了对待贬谪的旷达态度,表达出暂时的“躺平”并非对现实的逃避,而是积蓄力量面对更加严酷的生活。在寄居嘉祐寺的日子里,苏东坡种菜酿酒,自食其力,并写下了不少诗文,他第一次在惠州过元宵时,詹太守怕他孤单寂寞,特邀他来参加这个颇具地方特色的民俗节日,他又写下了《上元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璧月挂罘罳,珠星缀觚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亦复举膏火,松间见层层。</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散策桄榔林,林疏月鬅鬙。</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使君置酒罢,箫鼓转松陵。</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狂生来索酒,一举辄数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浩歌出门去,我亦归瞢腾。</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诗作于绍圣二年正月十六日。正月十五日夜,詹范知州置酒观灯来庆贺这个民俗节日。苏东坡在诗中说他前年陪着皇帝赏灯,午门上万家灯火,光耀日月;去年在定州知州的位上观灯,亦是“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的壮观美景;而今年贬至岭南,寄居在惠州嘉祐寺的破庙里观灯,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同是元宵节庆,时过境迁,巨大的人生落差让诗人直抒胸臆,毫不避讳,也让我们感慨无穷,因为他没有颓废,没有沮丧,而是“浩歌出门去,我亦归瞢腾”融入了节日的快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东坡一生经历了五个皇帝,皇帝一茬不如一茬,他也越贬越远,越老越苦。祝勇先生认为,就中国的文人艺术家,论个人境遇苏东坡是最惨的一个。贬惠之后他继续遭受打压、诬陷、困苦、压抑、无奈、失望,但他没有怨气,没有猥琐,没有乞怜,内心的强大让他宠辱不惊、安然自立。他笑纳了生命中的所有阴晴残缺和荣辱兴衰。当他经历了所有的痛苦和磨难之后,他找回了自我,他将思念或感伤、快乐或凄凉、孤独或困窘留在了他寓惠的诗词里。余秋雨先生说苏东坡突围自黄州始,这无非是说劫后余生的苏东坡冲破了思想樊篱,写出了“一词两赋”的千古名篇,人生的思想境界和艺术境界得以空前超越。而在惠州,除了日常琐碎,那种寄托宏大抱负、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没了。试想一个年过花甲、居无定所的垂暮贬吏,常常面对“门生馈新米,救我厨无烟”的生活窘境,还奢谈什么抱负和理想?吾认为一首《荔枝叹》已是穷亦兼济天下了。何况在他的诸多信函中,他总是把民生大事记挂于心,由此说来,他的人生突围又何止是在黄州?我反而觉得苏东坡的寓惠诗文更成熟、更老辣、更接地气。一位为衣食焦虑、为温饱犯愁的草根诗人,哪一首不是一曲平平仄仄的生命壮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东坡寓惠千日,影响千年,也不单是在惠州,在他去过的地方,在中国,在世界都具有巨大的影响力,这是一种难以说清的文化现象。惠州自隋唐建州以来的1500多年历史长河中,贬官谪吏中,官不是他最大,年纪不是他最老,寓惠时间也不是他最长,甚至文字也不是他写得最多,多少州官太守,文人墨客如白云过隙,流痕点滴,唯东坡却能长驻惠城,历久弥香。这是盲目崇拜?还是跟风附庸?非也。是苏东坡特有的人格魅力拴住了人心,留住了人脉。那么什么是他的人格魅力呢?窃以为,研究苏东坡最好就是从他的诗文入手,我们不妨从诗文辞赋中,去窥探他人格上的亮点和人性光辉。他为臣忠君爱国;为官关心民瘼,为人光明磊落,为文立意高远。为夫情深意长;为兄手足情深,为友厚德重义,为学孜孜不倦,为道佛虔诚敬畏,他与邻居和睦尽善,与草民无分贵贱,什么政治家、文学家、水利家、书画家、医药家、美食家,都是后人加给他的桂冠美誉。他就是一介书生,一个天才,无论顺境逆境,无论显赫平庸,他都豁达开朗,泰然面对。他热爱生活,上可陪天子,下可陪乞丐,大鱼大肉与茨瓜果疏,他一样可与何曾比饱醉;皇湟馆楼与古寺破庙皆能安睡入眠,这种随遇而安的乐观心态,世上有几人到此境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此之外,读过苏东坡的寓惠诗词文赋,我们还可以领略到北宋时代的荒谬与黑暗,感受惠州的湖光山色和风土人情,领悟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内核。这正是我数十年研读东坡和注译东坡寓惠诗文的根本原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者简介:陈雪、男、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已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等各地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出版专著《东征!东征!》《穿越封锁线》《时光印格》《东坡与朝云》《东坡寓惠诗文选注》《东坡寓惠诗词一百首》《惠州,1907》等15部。作品先后获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征文奖、广东省‘五个一’优秀图书奖、电影奖、戏剧奖,广东省鲁迅文艺奖。有作品收入《当代散文精品》《高中语文阅读训练》《高考模拟试题》《中国散文排行榜》《中国小说排行榜》等年度选本。现任广东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惠州市作家协会主席,《东江文学》主编。</p> <p class="ql-block">本美篇号所转载的文/图/音视频等,版权归属于原作者及原版权所有者,仅作分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制作:陈 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编审:杨 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一审:张 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终审:黄伟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