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那些年代,广袤的农村,地富反坏右和贫下中农是两个阶级阵营,但农村生产队的教育和改造对象主要还是地主和富农,即便是有城市下放的右派和坏分子也是极少数。地主和富农(包括他们的子女成员在内)时时刻刻都在贫下中农的管理和教育中劳动和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七队,地富和成员们与贫下中农同工同酬,和睦相处,不是这样一场批斗会,你根本看不出这两大阶级阵营的状态。也正是这场批斗会,一帮娃娃们出彩的表现,让我对冯兰兰这个富农成员充满的好奇,特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起富农分子冯兰兰,也算是七队的一个特殊社员。批斗会后,恰好第二天晚上我和兰广厚老人一起守场,他给我详细的讲述了冯兰兰入户七队的情况。他笑着对我说:“冯兰兰是祁队长拾来的一个社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四年前一九六五年深秋的一个傍晚,濛濛细雨,冷风习习,杨郎街上这个时候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异常清净,队长祁占成从大队长牛养清家出来回家路过街道,看见有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蜷曲在一家的屋檐下面,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走过去后,却隐隐约约听见这个女人的抽泣声,便折回身走到女人的旁边,问她:“你是谁家的婆娘,这么晚了怎么抱着娃娃躲在这里,看你们俩的浑身都湿透了。”女人一开始犹豫着没有回答,见他问的紧了,只好回答说要找亲戚,结果忘记在那达咧。祁占成感到非常奇怪,便问:“你的家在那里?”“彭阳。”祁占成知道这也是固原下辖的一个县城,就问“那你咋来的,你的亲戚家在那里?”女人回到说:“走着来的,亲戚家在三营。”“走来的!”祁占成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百多里路。“那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到。”“那你知道亲戚家在三营那个队吗?”“不知道,只知道在三营。”祁占成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身,走吧,面对的是一个落难的女人,看着怀里的孩子在索索发抖,不忍心。不走吧,又怎么安顿?想了想,就问“你还能站起来再走路吗?”女人说“能!”便扶着墙打了两次软闪才立起了身子,祁占成解下自己的蓑衣给女人披上,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说“这样吧,你先跟我到家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找你的亲戚,要在这里继续躲下去,娃娃非闹病不可。”女人也可能想到是遇上了一个好人,便没有再说话,跟着他一路到家。一进屋子,老婆一看他领了一个女人回来,便跳下炕,接过孩子放在炕上,祁占成给老婆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你赶紧刷点糊糊,估计这娘俩也是一天没有吃饭了”。老婆便去生火,祁占成也到窑洞里和儿子一起睡了,一夜无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蒙蒙亮,老婆到窑洞了叫醒了祁占成,坐在炕沿上对他说“他达,你惹上麻达了!”祁占成一个支楞坐了起来,说“咋话列?”老婆把那个女人的情况给他细细一说,祁占成听完便双手捂着脑袋又躺了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那个女人在祁占成问话是对他说了谎,其实,她并不是来找亲戚的。她的家在固原彭阳县孟塬公社石沟三队,成分富农,六三年底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和本村的一个富农成员结婚,婚后男人对她很好,第二年便有了这个娃娃。本来,一家三口日子虽然穷但过得还是和谐温暖的,没成想年前男人在给队上挖窑洞时塌方和另一个社员被砸死在里面,可怜的是,她遇上了一个恶霸队长,用二十斤糜子硬硬地捂住了她们的嘴。由于她模样俊身材好,队长经常见到她都会流涎水,男人在的时候背过人只能动动手脚,男人这一走就明目张胆地让她晚上留门子给他睡,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糟蹋她。只要有一次不如意,白天就在劳动分工和工分上刁难和欺负她。双方的老人由于成分所限,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时间一长,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耻辱,在祁占成见到她的头一天夜里,她用包袱包了点菜饼子和几件衣服,抱着孩子乘黑离开了村庄,整整走了一夜一天,遇上下雨,躲到了杨郎街上人家的屋檐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他妈呀,这下可咋办呢?”祁占成双手抱着头躺在坑上。他老婆也是愁容满面,想了半天,说:“我看这件事情不好办,这样吧,还是我去把兰广厚叫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兰广厚进来后,嘴里叼个长烟袋锅在地下转了半天,和祁占成商量说:“不好办啊,还是找个人把她送回队里吧。”正说着,只见那个女人一头扑进窑洞,“扑通”一声跪在了兰广厚和祁占成面前,把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哭着说:“老叔,让我留在这里吧,只要给我个住处,给你们一辈子当牛做马都成。”兰广厚一愣,赶紧走上前去,双手扶着女人的肩膀说“起来,起来,不能这样,你先起来我们再商量。”祁占成的老婆这时也进了窑洞,赶忙上前帮着扶起了女人。女人抹着眼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祁占成这才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女人,眼睛一亮,虽然她衣衫褴褛,满脸泪痕,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但掩盖不住她那漂亮的脸蛋,俊俏的身材,心想,难怪那个恶霸队长,这样的女人,给个男人都是致命的诱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兰广厚也是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女人,叼着烟袋锅“吧嗒、吧嗒”吸完了一袋烟,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又慢慢腾腾的装上一袋烟,擦根火柴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说:“你真的想好了不回去?”女人说:“老叔,我想好了,回去也就是个死,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母子,留下我们吧,我什么都能干,不管是当牛做马,只要留条命把我的娃娃养大就成。”说着,就又要跪下去,队长老婆赶紧拉着。兰广厚说:“你要真想好了,也可以,你先到上房去,我和队长再商量商量。”女人便跟着队长老婆走出了窑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祁占成问:“老兰,咋办?”兰广厚说:“要这样想留下来肯定不行,得换个方式,这个女人带个娃娃,如果在队里成个家,那就容易了。”祁占成一愣,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是说尹学海?”“对啊,尹学海是富农成员,她也是富农成员,门当户对,不过就是尹学海的年龄大了点,如果她愿意,就简单了。”祁占成说“好!”队长便对着上房喊了一声,他老婆陪着女人过来,当面说了这件事,那女人没有丝毫犹豫,说:“队长,叔,我愿意,能不能让我见见他?”队长老婆说:“按你这种情况,还是越快越好,我现在就去叫尹学海,你等着。”不大一会儿,她就领着尹学海过来了,也许队长老婆预先给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一进窑洞,尹学海浑身就哆嗦起来,好像话都不会说了。女人看着他,中等个头,身体消瘦,但还算结实。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夹袄,腰里系着一根草绳,一条露着半个膝盖的裤子,一双球鞋,一只还露着大脚趾。看着看着,女人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就说:“叔,队长,嫂子,我愿意,这件事,你们给我做主就成。”祁队长又问尹学海,他磕磕巴巴的的说:“队长,兰叔,你们做主,你们做主。”祁队长和兰广厚都笑了,说,既然这样,那你先回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尹学海一出队长家的院子,两只手往大腿面子上使劲一拍,一个蹦子蹦了起来,嘴里大喊道:“达呀,妈呀,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啊!”队长老婆笑着说:“你们看,把这个坏怂高兴成啥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白成文拿着生产队、大队和公社革委会关于尹学海和冯兰兰的婚姻证明材料到固原彭阳县孟塬公社石沟三队走了一圈,七队的全体社员和孩子轮流着到她家喝一碗羊肉汤,吃一个白蒸馍,七队添了一个社员,也多了一个新的家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冯兰兰和孩子们以及七队社员的情感升温源自于一个看起来不可能成立的因果。尹学海家围墙后面有一个直径三、四十米深两、三米的大坑,坑里长满了苋麻草,村里人都知道这种草浑身是毒,常年累月由着它自生自灭,才让其越来越茂盛。冯兰兰进入这个家庭后,尹学海不但把她当成了宝贝,对她的孩子也是视同己出,百般怜爱,让冯兰兰突生出了报恩的心理,也是缘分所致,他家的后墙边上有原来尹学海挖的一个菜窖,他们两人利用闲暇时间挖掘了菜窖的深度,然后斜着挖了一个出口,通向苋麻草坑,冯兰兰不知通过什么办法买到了一些小鸡仔,放进了苋麻坑,神不知鬼不觉的为自己的愿望铺垫了基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私下养殖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是明令禁止的,特别是他两个富农成员。时间一长,祁队长不知从那儿得知了这个情况,一天叫来兰广厚几人,商量着怎样制止这件事,但兰广厚几人告诉他,冯兰兰养鸡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他们几个都曾见到过,好多次天麻麻亮的时候,看见冯兰兰提着小筐,在村头给上学的孩子们发鸡蛋,有时候还会给分鸡肉,还看见冯兰兰衣服口袋经常装有鸡蛋,只要看见孩子,不论是谁家的,都会偷偷地掏出来塞到孩子的手中。长时间这样做,只要是明白人,都能体会出冯兰兰这种难能可贵的心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长,大家都说了,情况就是这样,眼下这个困难时期,冯兰兰能做到这一点,说明这个女人心底无私,有良心,知恩感恩。这件事,我们不但都要装着不知道,还要暗地里想办法帮着她才对。”兰广厚老人最后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的下午,包干劳动,收工较早,我随意走到尹学海家院后的苋麻草坑边,边走边细细的观察着坑里面的情况,只见苋麻草一直都在不停的晃动,我知道,这是鸡在啄吃苋麻草叶。猛然,透过草的空隙,我看见了冯兰兰,只见她头脸手臂包的严严实实,穿梭在草丛中,这是她在捡拾着鸡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时候,距离冯兰兰入户七队已经整整的四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始终如一,坚持不懈,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做法,让我从心底生出无限的感慨和敬重。我想,或许冯兰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这件事情,是她思想上得到升华的结果,也是在无形中迈过了低级趣味的人生,超越了阶级的范畴,展示出身上人类最原始时附着在灵魂深处的那种纯粹的仁爱、善良的光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选之网络,感谢作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