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份处方都是秘方

寒塘渡鹤影

“药吃的也不少了，按说这症状应该有所缓解的呀，咋回事呢？！”主任一边翻看我的病历，有些无奈地说。 从去年九月开始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一直找他诊断治疗，一个月至少来开两次药，每次开两个星期的药。这本病历从第二页开始到最后一页，上面都是他写的处方。 “我能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这样吧，我建议你换个大夫看看。” “行啊，您推荐谁？” “我们医院国医馆的李某某教授，他是这方面国内的知名专家，也是我的老师。” 这位李教授我是知道的，医院的“本院名医栏”里有他的介绍。已经八十多岁了，每周还来医院坐诊三次。我曾试着挂过几次他的号，每次打开医院挂号网页，他的余号都是“0”，不知道他的号都是什么人给挂走了。 “那好呀！只是他的号我挂不上呀？” “这样吧，今天我就不给你开药了，下周一早晨，你七点钟就过来，我在一楼大厅等你，我带你去见他。” 周一的早晨，不到七点我就来到了门诊一楼大厅，主任已经在大厅等我了。见到我他就说：“你现在上九楼去找李*，她是李老师的助手，我刚上楼跟她说过了，你现在往你的诊疗卡里充60元。 门诊九楼是国医馆，医院里各科的顶级专家都在这层坐诊。上到九楼，楼道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有的坐在长条椅上看手机，有的靠墙站着看手机，有的背着双肩包站在候诊室门口，紧盯着候诊室的门，有人从诊室出来时，就伸长脖子往里瞅一眼。 李教授诊室的门关着。早就守在门口的候诊者见我走到诊室门口像是要直接进去，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贸然敲门进去，也在门口靠墙站着，等候门开。 “你是咋挂的号？” “网上抢的。” “我咋每次打开网挂号，上面就显示他的号已经挂完。” “你得在每天开始放号时抢。” “什么时间开始放号？” “凌晨一过就开始放号，我连续几天在凌晨掐着点抢，像过去在网上抢火车票似的。” “他的号，你得提前至少一个星期才可能挂上，当天挂肯定没号。” …… “你呢？” “我是找熟人挂的，他的号呀，不找熟人你就挂不上。” “我是凌晨从南阳坐高铁过来的，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排个加班号？” “当天的号全部看完，估计得将近一点了，老先生八十多岁了，人家也得吃饭啊。” …… 门口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滚动显示着当前正在就诊的患者和后面的候诊者。 门开了。一个着白大褂且身材修长的小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白纸喊道：“5号某某来了没？” 无人回应。 “6号某某来了没？” 一直叫到12号，依然无人回应。 “13号某某来了没？” “到！”一位背双肩包戴金丝边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激动地回答，小跑两步冲到小男生面前。 “您进去，后面的14号在后面等着。”说罢，转身要回屋。 “大夫，我找李*！”我赶紧告诉他。 小男生扭脸瞧我一眼，递过来无可奈何的眼神：“您进来吧。” “又一个加塞的！”坐在门口长条椅子上的中年妇女很生气地嘟囔道。 诊室里门口摆放着一张简易桌，桌上堆了一叠病历，小男生在那堆病历前坐下后，用笔在刚才的纸上划拉了几下，然后开始玩手机。与他同桌的是一位着白大褂的小女生，正在指导刚进诊室的男子填写病历本。 我终于见到了名闻遐迩的李教授：个子不高，身材若显单薄，眼里有些血丝，说话声音不大，好像气力有些不足，正在给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干瘪老太问诊。 老太皮包骨头，满脸老人斑，耳还聋，她讲话的声音超级大。李教授问她一句，她就自顾自地说一大堆，站在轮椅后面的中年妇女还不时地替老太补充。 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得出，老太是李教授的老病号。 李教授的对面是一位中年女大夫，正全神聆听着李教授的问诊。她的胸牌告诉我，她就是我要找的李*。她的身后还架着一部小型摄像机，镜头直取李教授和病号。站在摄像机旁边扎马尾辫的小女生，时而调整一下摄像机镜头，调好后继续听李教授问诊，不时地在手上的小便笺上写着什么。 “李大夫，我是XF。”我陪着笑脸，双手把病历本、诊疗卡和身份证递给她。 她扭头看我一眼，立马就明白了，伸手接过我的资料，顺手交给她旁边的小女生：“王主任的病号。” 小女生正往电脑里录入一本病历上的处方。几分钟后，对坐在她对面的戴眼镜的小男生说：“小陈，你核对一下吧。”说罢，拿起我的身份证就往电脑里敲，紧接着又将我的诊疗卡插进电脑旁边的一个POS机里，继续在电脑上操作。操作完之后，把身份证和诊疗卡还给了我，病历本则交给了李*。 李教授身后站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左手托着一本硬壳大笔记本，李教授给每位病号问诊的整个过程中，他不停地做着笔记。 李教授写完干瘪老太的处方后，将病历交给对面的李*。老太太还喋喋不休地说着不挪位，直到李教授说：“你先回家吃着药，下周再过来找我。”中年妇女才推着轮椅离开。 排在老太太后面的是一对穿着很利索的中年夫妇，男子搀扶着女子在凳子上坐下后，激动地说：“李教授好！您的号真是不好挂呀！我们挂了两个星期才挂上！我们今天是从信阳坐高铁赶来的。” 李教授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中年妇女伸出手让他切脉。 “她原来一直在**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治疗，在那里做过两次手术，现在整天浑身无力，没有食欲，抵抗力很差。” 李教授并没回男子的话，右手两指切在妇女的腕动脉处，双眼微闭。一会儿之后询问中年妇女还有没有月经。 “去年她在**大学一附院做了胆囊切除，今年4月份又在那里切掉了子宫，早就没月经了。”男子替妇女回答说。 切罢脉，李教授又询问了中年妇女一些问题，然后说：“这样吧，我先开些药给你调理一段时间，根据用药后的情况再调整治疗方案。” 李教授戴上眼镜，展开病历，开始在病历上写处方。我发现，他握笔的手有些颤抖，每个字都写得很吃力，每写几个字后他都要停顿几秒钟，好像在想某个字怎么写。我虽然看不懂他写的是些什么字，但在他的助手们眼里，这些字可都是难得的宝贝。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身子微微前倾，虔诚地盯着李教授写出的每个字，动情地说：“李教授，您开的每一份处方，绝对都是秘方啊！” 李教授没有回应男子的话，依然全神贯注地写着处方。写完后将病历本递给对面的李*，李*又转给旁边的小女生，往系统里录入处方。 终于轮到我时，李教授先将我的病历从第一页看到了最后一页，然后问：“你现在是怎么个不舒服？” 听完我的叙述，他示意我伸手让他切脉。切完脉，他也没再问我，就开始在病历上写处方。我发现，他的处方里只写了几味中药，较之前的大夫用的药少了将近一半。写完后对我说：“先给你开7天的药，你服用后如果有效果，再来开药时不用挂号，直接说开上次的药。如果服用后没效果，你就再挂我的号，我给你调整配方。”还特别叮嘱我，“药别在医院里代煎，拿回家你自己煎，自己煎出的药效果好。” “您能不能给我多开一个星期的药？” “不能，我要看用药效果后及时调整配方的。” 之前找其他大夫看病时，只要我提这个要求，大夫基本上都同意，而他却明确拒绝。 本想还咨询李教授一些问题的，后面的候诊者已经在示意我让位子了。 我在门外等候取病历时，一位身材高大、着暗红色无袖长裙、长得像男人的女子要强闯诊室加塞，被门口的小男生拦住，她便开始发彪，和小男生大声争吵起来。 李*闻声出来和她交涉：“外面候诊的这么多老师，都是提前一个星期就挂过号的，你不挂号，凭什么让你进去加塞？” “我进去加塞了吗？我就加塞了又怎么，犯法吗？” “不犯法，但破坏了我们正常的就诊秩序。” “我没让你们给人看病吗？” “你影响了李教授给人看病，你没挂号，就是不能进！” “你说不能进我不进去了？你们医院哪条规定我不能进去？我进去了你抓我去坐牢？” “抓你坐牢我没这个权力，但维护我们诊室的正常诊疗秩序，我有这个权利！” …… 俩人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引来过道里候诊的人纷纷聚过来围观。 人群里有人悄悄地骂道：“这娘们，咋恁厉害？！” “瞧她这熊样，长的就不像好鸟！” “既然这么厉害，咋还要来找医生？” “这种娘们，挂了号也不能给她看！” …… 没有指责她的人，也都对她投以鄙夷的眼光。 诊室的门又开了，叫号的小男生拿着一本病历叫我的名字。我赶紧接过病历，不准备在这里继续看热闹了，下一楼去缴费取药。 为了让我今天早晨早点过来，上周主任对我说，找李教授看病的人非常多，且多半都是从外地来的。李教授从上午八点开始坐诊，中间不喝水，不上卫生间，一刻不停地看，一个上午最多能看三十个号，如果我来晚了可能排不上。今天上午，我终于见证了他说的话。我是上午第25个就诊者，在上午将近五个小时里，我确实没见李教授喝过一口水，上过一次卫生间，他坐在椅子上就没起过身。 李教授开的药，我服用了三天之后，折磨我一年多的毛病一下子好了许多，这是我绝对没想到的。这样看来，那位信阳男子说“李教授开出的每一份处方都是秘方”真不是一句简单的恭维，而是对李教授是“国内知名内科专家”的最高肯定。如果说他给我开的这份处方不是秘方的话，它咋就这么见效果呢？！ 在李教授的又一个坐诊日，我再次来到他的诊室，对李*说：“再开一个星期上次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