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懒 – 哥斯达黎加散记之二

于珈

来哥斯达黎加，我最大的愿望是要看这个国家的国宝--树懒（sloth）。看野生动物要看人品，不是想看就能看到。所以，一踏上这个国家，我就在心里祈求，希望能看到树懒，希望能看到树懒。

我对树懒那么好奇，除了对我从来没见过的野生动物固有的好奇外，更深层的原因是，我特爱睡觉，也特能睡觉，每天七、八个小时根本睡不够，但睡更多又觉得心里有愧。所以，我一直很羡慕树懒，每天可以无忧无虑睡二十个小时。加之，它们毛茸茸憨憨的样子超级可爱，缓慢的动作有着禅定般的治愈力。如果来生要变成动物，那就作一只树懒吧。

La Fortuna小城到处都是树懒的照片和招牌，很多以树懒命名的餐馆、礼品店和旅游公司，树懒无处不在，不愧是国宝。只是，我们此行会不会有好运看到野生树懒呢？

到达小城的第二天，我们跟团去漂流，大巴在行驶途中停下来。一众人下车，围着一棵树，导游说树上生活着一只树懒。我兴奋极了，使劲看，隐约看到浓密的树叶间一小丛灰色，那就是了。可是，看不到头脸，也看不到动静。如果没人仔细指点，也根本不会看到树叶遮掩下的那点灰色。导游说，没办法，树懒就是这样藏在树上，懒得动，即使你在这里等几个小时，它也不一定动一下身子。这只幼懒一年多来一直在这颗树上，他每天带漂流团都要在这里停一下，鲜有几次看到它动的。

这也是意料之中，“树懒”，顾名思义，住在树上懒得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树懒的英文“sloth”，另一层意义是“懒惰”，在圣经中被认为是一大罪过。人类懒惰是一大罪过，但树懒懒惰却是一种生存技巧和必需。它们的代谢非常缓慢，只有同等体重动物的40-45%，它们吃得很少，据说成年树懒平均每天吃三片树叶，这三片树叶需要一个星期来消化。吃这么少的卡洛里而要生存下来，唯有少动多睡。

看到树懒的愿望就这样轻易实现了，但看到了也等于没看到，因为只看到一撮毛。我显然不满意，得寸进尺，继续祈求，希望看到一只在动的树懒，狠心要它们消耗宝贵的卡洛里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隔天，我们在阿雷纳火山国家公园（Arenal Volcano National Park）徒步了几个小时，有些失望，除了在停车场趴车窗向游人讨吃的浣熊外（不得不承认它们也很可爱），没看到任何其他动物和鸟类。

我心心念念树懒，开车路过一家咖啡店，招牌上一只可爱的树懒抱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便在店前停了下来。顺便说一下，哥斯达黎加的咖啡名不虚传，我平时在家很少喝咖啡，但在这里每天至少喝一杯卡布奇诺，香醇浓郁让人上瘾。

我们走进店里，看到几个人挤在店后的栏杆边，一问，有一只树懒！我们兴奋得忘了点咖啡，赶紧跑过去。

这里要介绍一下，哥斯达黎加因为地处热带，常年温暖，几乎所有的餐馆和店面都是敞开的棚子，只有屋顶，四面没墙，既省建筑材料和工程，又空气流通、方便看风景和酝酿情调，非常不错。

这家咖啡店的后面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热带雨林。我们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低声急切地问，哪呢？树懒在哪呢？有人指给我看，我还是看不到，直到店主拿出激光笔，我才终于看到。

大概三、四十米远处的一棵号角树（Cecropia）上，一只灰色的树懒四肢倒挂在一根树枝上，正慢慢往树梢移动。它移动的速度那么缓慢，如同禅行，看的人也跟着凝神静气。怪不得哥斯达黎加把树懒作为国家动物，除了它是中美洲和南美洲特有的动物外，它的慢节奏也正符合这个国家人民的生活方式，不急不躁，闲散快乐、与世无争。

看过电影《疯狂动物城》(Zootopia）的，应该都记得里面名叫“闪光”（Flash）的树懒，在机动车辆管理局（DMV）工作。DMV所有职员都是树懒，估计编导的用意是嘲讽政府工作人员的懒散和低效。当小兔子警官万分急切地要查询一个车牌号的信息时，树懒“闪光”以树懒特有的缓慢和悠闲，半天才敲进一个字母，好不容易把车牌号全部敲进，却转头跟另一个树懒职员讲笑话，从咧嘴到笑容在全脸荡漾，慢镜头般花了十几秒，急得小兔子以头撞柜台。 我们没有急事，凝神静气看着远处的树懒慢慢在树枝上移动，感恩人品爆棚的好运气。一会儿，树懒被别的树挡住了，我们才想起去点咖啡，并且决定在这里等着，等它再次出现。

坐在咖啡馆，面对着热带雨林，喝着香浓的卡布奇诺，以哥斯达黎加的悠闲，等待树懒。等待的过程一点不无聊。一只蜂鸟在附近盘旋，快速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靠近一朵紫兰花又远离，远离又靠近，彷佛在跟花儿调情。一条绿色蜥蜴，抬着头鼓着双眼，彷佛在生气蜂鸟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谁让它伪装得那么好，颜色跟树叶一模一样。如果我们不是那么闲适，肯定也不会注意到它。

刚喝完一杯卡布奇诺，听到有人低声说，看到它了。我们赶紧凑过去，循着手指方向，还是同一只树懒，在同一棵树上，这次不在树枝上，而是沿着树干缓缓往下爬。

店主说，树懒轻易不下树，下树便是办大事：拉屎。不是树懒不知道树懒的难处，办一次大事真是办一次大事，冒着生命危险。它们动作那么迟缓，在陆地上平均移动速度每分钟只有四米，就是说，绕操场一圈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热带雨林里那么多天敌，在地上分分秒秒都有逃不掉的危险。所幸它们吃得少，拉得也少，平均一星期才拉一次。那么，为什么不在树上拉？树懒不像某些攀岩者那样，任自己的宝物满天飞坠。动物的一切行为都有其生存原因，如果宝物满天飞坠，发散的气味容易吸引捕食者，所以它们不仅下树拉屎，而且还先扭着屁股用尾巴尖尖挖一个洞。它们的爪子那么尖锐，奇怪不用爪子挖洞。办完事后，用泥土掩埋宝物，不留下蛛丝马迹。

树懒不仅动作超级迟缓，视力和听力也极差，如此先天严重缺陷，能在丛林中存活几百万年，实在让人感叹和佩服。造物弄人，造物更弄物，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像树懒一样，改变自己，适应环境。适者生存是自然社会的铁律，人类社会也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树懒生存如此之不易，来世我还是不要做树懒了，宁愿做一个睡不够的人，起码不会上趟厕所也要冒生命危险。

树懒沿着树干一直往下爬，消失在我们视线里，因为店面的地基很高。我想着它办完大事后，肯定还会回到树上，树上才是安全的家。左等右等，不见它再次出现，估计它爬到另一棵更隐蔽的树上去了。

心满意足，看到了倒挂的树懒，也看到了爬树的树懒。此后的行程中，我们又有几次在不同地方看到树懒，但都是在树上睡觉的树懒。所以，能看到在动的树懒，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