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二十）父亲的除夕

境由心造

春节除夕的午后，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洒在熟悉的小院里。那阳光仿佛也知晓这是个特殊的日子，轻柔地抚摸着院里的一砖一瓦。每到除夕，父亲就像一位遵循古老仪式的虔诚行者，开启了每年必做的三件事，这些事宛如岁月长河中不变的音符，奏响着家的旋律。

小时候，对联是父亲亲自书写的。他会精心备好笔墨纸砚，在那一方小小的书桌前挥毫。父亲毛笔字功底深厚，笔力苍劲，每一个字都似有生命。黑色的墨汁在红纸晕染开来，那些吉祥话语像是被赋予了魔力，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我总是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敬佩，觉得父亲就像一位神奇的艺术家。后来我工作了，对联每年便由我来写，我写得毫无章法，字也是七扭八歪的，可父亲却总是微笑着鼓励我，那笑容就如冬日暖阳，温暖着我，让我在面对自己糟糕的字迹时也不觉得尴尬。贴对联时，总是父亲指挥，我来动手。他总是专注地看着，说着“你认真看看哪个是上联，别贴错了，不然人家笑话。”“这边高一点，对，再往左一点”。即便我到了五十多岁，这贴对联的活儿还总是他指挥我来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话语，仿佛时间从未流逝，我们依然是多年前的模样。

清扫院子也是父亲的重要任务，这可不止是简单的打扫，更是除夕大扫除。他拿着大扫帚，仔仔细细地对院子、房前屋后和胡同清扫一遍，仿佛在驱赶旧年的一切不顺和阴霾，为新的一年扫出一片洁净与希望，寓意着除旧迎新，让家里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春的福气。

请轴子是除夕下午最具有仪式感、最庄重的一件事儿了。父亲先在水盆前认真搓洗双手，从指尖到手腕反复冲洗，动作缓慢虔诚，每一个动作都似在诉说着对祖先的敬重，仿佛要洗净世俗尘埃，以纯净之躯迎接祖先的“降临”。之后用毛巾擦干，深吸口气走向里屋。里屋光线昏暗，更添庄重氛围。轴子被软布包裹着，放在柜子上层，像是被珍藏的宝物。父亲目光柔和凝重，双手轻柔地捧起软布裹着的轴子，如同抱起了家族的灵魂，抱在胸前，转身缓缓走向堂屋，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谨慎，生怕惊扰了祖先。进入堂屋，他将轴子轻放于一尘不染、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案桌。母亲点燃三炷香，父亲虽然是共产党员，不烧香，但他会对着轴子恭恭敬敬地拜三拜，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对祖先的祈福与问候，是对家族传承的敬畏。接着，父亲细致地解开软布，缓缓揭开保护，轴子渐渐露出。父亲双手托住轴子两端轻轻提起，眼神专注，敬畏之情溢于言表，额头的皱纹因这份庄重似乎更深了几分。展开轴子时，父亲手稳细心，让轴子平整展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世界上再无其他事能干扰他。轴子完全展开，祖先名字和画像呈现，那些名字有着家族传承的力量，画像中的人物面容慈祥威严，似在注视着我们，让我们感受到家族血脉的延续和祖先的庇佑。父亲把轴子挂在堂屋正中央墙上，调整位置确保端正，退后审视，眼神虔诚，在香炉的烟雾缭绕中，久久凝视轴子，沉浸在对祖先的缅怀追思里。

如今，父亲的身影只存于记忆，但那些除夕画面如灵魂深处的印记，每当春节临近，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我无法忘却的乡愁，是对父亲深深的怀念，也是往昔岁月温暖的珍藏。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璀璨星辰，在思念的夜空中闪耀，照亮我心中那片柔软之地，让我在岁月变迁中依然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