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归来，坐而忘之

梅林

谡谡松风漠漠寒， 残碑断阙几回看。 临琴一轴江山丽， 卷尽烟波坐忘弹。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 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迹弥远俗，心弥近道，至神至圣，孰不由此乎？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 事物称万，不独委于一人。巢林一枝，鸟见遗于丛苇；饮河满腹，兽不吝于洪波。外求诸物，内明诸己。 ——[唐]司马承祯《坐忘论》 一次人文历史的意趣之旅 从黄河湿地到江南水乡从江岸野渡到古道雄关追溯荆楚历史，怀思殷周文明采桑女命途多舛，辋川人禅韵悠悠追随作者笔尖纵横今古，游历西东 目录 一阅读山河一野渡无人萧关何处水路迢迢秦腔畅想风追司马寻根党家村在雎鸠关关飞起的地方雄根北岳性灵南岳川北狂想曲雄关古道凤萧萧敬亭山散记跟着同学走伊豆欧洲印象 一史径探幽一遥远的乡愁冥想首阳山回眸半坡: 一次对6000年前的叩访残英漂零的桃花源消失的牌楼重读玛雅灵魂深锁话魂瓶遥远的笛声凝望 一飘萧韵事一桑林交响曲辋川情梦辋川圆梦驶入烟水茫茫的爱之扁舟绥绥狐影烟波上的乡愁千古寂寞七里滩雪月色鹤之舞山-水-云 一念天地之悠悠(代后记)一 　　 一部与众不同的游记散文新作 ——《坐忘山河》读后感 刘文杰 刘嘉著《坐忘山河》（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新近出版）长达40万字的散文集，分为“阅读山河”（14篇）“史径探幽”（9篇）“飘萧韵事”（12篇）三部分，以上共计35篇。平均每篇长达万余字的作品，内容主要涉及神州大地的东西南北中，也抒发了对欧洲和玛雅文明的认知。读后颇感作者不仅运用了厚重的历史人文底蕴、细腻的观察、优美的文笔，而且风情与风景相连，各种感受直抒胸臆。如果用通俗的说法为它定性，可称为极为雅致的美文；如果用文学种类的方式来看，愚以为堪称长篇游记散文吧！但细读作品，又感觉和普通的游记散文大有不同之处。 中华民族有着上万年的人类文化史和五千年的人类文明史，作者将这些历史深刻地融入了当代若干景观的印记之中。一般游记类作品都是以描写山川风景、文化名胜为主，而《坐忘山河》不仅用细腻的笔法勾画出景致的物的形态，又在物的山水之中浸润了人文的精神意蕴，既有自然风光之美，又有人类文明之美好意涵，几乎篇篇都纵横古今，让读者仿佛从美丽的现场穿越千年沧桑，感受到历史风云的无穷变幻，由此更增添了对景观的深刻认知和理解。 作者曾经是一位考古工作者，因此书中多处出现了考古发掘、文物故事，以证“山河”所见见闻，尤其在“史径探幽”的若干篇中，追溯了史上著名的首阳山、半坡遗址、古文中的桃花源、古人采桑的画面…… 令人倍感称道的是，并非从中文系专业走向社会的作者，在其作品中却引用了若干古代名诗名句，而且几乎篇篇可见。这些名诗名句上至先秦的《诗经》、屈原的《楚辞》，汉代的《乐府》《古诗十九首》，南北朝的大赋，下至大量的唐宋名诗，直至当代的名人新诗，这些诗作都和作者目睹的风景完全匹配。不仅如此，作者自己也情不自禁赋诗篇中，让感受到“文史不分家”的说法确为真实。 拜读大作，一些篇目中出现了作者对历史的感悟，发人深思，如《消失的牌楼》《寻根党家村》等篇。《寻根党家村》开篇就从元朝说起，勾画出陕西省渭南市韩城党家村景区数百年开拓历史、社会变迁，记载了党家村的传世家训，并写出感悟：“这些家训内容，教导后人行善尽孝，勤学好思，遵循守望者仪规……它对礼仪之邦的传承和社会的稳定功不可没”。通过对党家村的历史人文的仔细观察，作者对“寻根”情结进行了评价：“我们的根到底在哪里？乡村已经荒芜，祠堂已经颓圮，夕阳下村头那棵老槐树下的温馨故事昨日不再……于是，人们就更加渴望乡村的怀抱。”这些珍贵的家训、寻根的情结，在生活于现代都市里的人们心中几乎已经消失，因此颇显弥足珍贵。 《坐忘山河》描写的世间风物，常常浮现出作者对戏曲、唱腔、音乐、舞蹈、绘画等作品的想像，如《秦腔畅想》《鹤之舞》《遥远的笛声》……作者把视觉、听觉的艺术感受和历史人文、诗歌吟咏融合起来，似乎把读者带入古代的各种艺术境界之中。 这本散文集之所以与众不同，也许可以从《坐忘山河》书名产生联想：当你漫步于各种风景名胜、品尝于各种人文景观时，或者倚坐在大山大河之畔，你似乎可以进入一种狂想曲中，人类的古今往事、历史的沧桑变迁、个人的情怀感悟、诗意的潇洒栖居……也许会在你的脑海中穿梭而过，此时你可能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许会联想到唐代诗人杜牧的那句名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吧。 (刘文杰：历史文化教授、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顾问。中共成都市委党校教授、四川师范大学特邀研究员，青羊区文旅局文化产业专家、龙泉驿区社科联文化产业智库专家。) 试读: 野渡无人 涛声隐隐，风声细细，鸟声啾啾。风吹起层层白浪不断拍打着堤岸，一条孤舟横在水涯，随着浪潮的起伏不停地进退。茫茫水域的对岸，山形影影绰绰出没于云雾间，时隐时现。远方，一记雷鸣闷闷地传过来，似乎拖拽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野渡无人。 渡口，在桥梁不断飞架的今天，早已失去了现实意义。即便有那么一两处偶尔保留，也已成为人们寻找记忆的遗踪。然而，在修桥铺路确实不易的时代，津渡，却成为了安宁与漂泊的一处链接，成为流浪与回归的一枚船票。南宋余玠的一首《黄葛晚渡》，就勾起了人们一片浓浓的江乡情怀：“龙门东去水和天，待渡行人暂息肩。自是晚来归兴急，江头争上夕阳船。” 野渡，在我心中，是一个悠然向往的地方。站在岸旁，望着一片白浪滔滔的水域，我却早已神驰心往。 流浪，这种愿望大概是我基因中植下的一粒种子，但凡有点阳光便要发芽生长。我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痴爱远方——每天都寄身于一片未知世界，看着异域风情慢慢结出奇妙的瓜果，听着不同腔调侃侃谈起他人的故事，品尝烟火里各种味道编织文化，邂逅历史中某个片段回放精彩。置身远方，你才可以暂时卸下肩上的责任，告别那个现实得让人窒息的空间，面对一个真真实实的自己，在一切都事不关己的状态中放飞自我，就像风一样自由自在，不知在哪个方向吹。呃，想想都美得咂巴咂巴嘴唇。 野渡，无疑成了诱发远行的一缕阳光，让我的流浪情怀无限滋长。 然而，野渡的意境，却被一个叫韦应物的人升华了，他把旅行途中偶遇的野渡，与人们内心深处某种情感的呼唤巧妙地对接起来，拨动了人心秘境中一根敏感的琴弦，从文学上升到哲学，从诗意升华为禅意，那弦音从历史传来，经久不息：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诗中所有的铺垫，都是为着最后一句：野渡无人舟自横。 春草蔓生，日暮小渡，小鸟啾啁，雨歇潮生，一切都那么宁静安祥。来到西涧渡头的滁州刺史韦应物，欲济春波，却呼叫无人应，唯见一条小舟横于野水，随浪起伏。 时光片片飞坠，湍濑生生不息。伫立风中的你，此时会选择一种怎样的人生态度？ 复旦大学的骆玉明教授，从禅理的视角进行了选择，以下便是骆先生的文字： 人总是活得很匆忙，无数的生活事件迭为因果、互相拥挤，造成人们心理的紧张和焦虑；在这种紧张和焦虑之中，时间的频率显得格外急促。而假如我们把人生比拟为一场旅行，那么渡口、车站这一类地方，就更集中地显示了人生的慌乱。舟车往而复返，行色匆匆的人们各有其来程与去程。可是要问人到底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大都却又茫然。因为人们只是被事件所驱迫着，他们成了因果的一部分。但有时人也可安静下来，把事件和焦虑放到身心之外。于是，那些在生活的事件中全然无意义的东西，诸如草叶的摇动、小鸟的鸣唱，怱然都别有韵味；你在一个渡口，却并不急着赶路，于是悠然空泊的渡舟忽然有了一种你从未发现的情趣。当人摆脱了事件之链的时刻，这一刻也就从时间之链上解脱出来。它是完全孤立的，它不是某个过程的一部分，而是世界的永恒性的呈现。 是啊，人能够从事件和时间之链中解脱，不再成为一个大循环的一部分，完全切割成一个孤立的自我，那么，呈现给我们的，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我们跳脱出五行世界，则犹如一架升空的航天遥拍器，满目青山夕照明。 无论古今中外，真正的文化人都追求着一种自由和闲适，因此，野渡无人而轻舟自横，就成为他们心中的一个境界，这个境界不断催生出艺术形象来，诗，乐，画，无疑是最能表现这种意象的载体。 北宋的徽宗皇帝，做君王稀疏平常，但做艺术家却是世界顶级的人物，其非凡的艺术造诣和鉴赏能力青史留芳。他于翰林院建立了一个画院，欲将天下画材网罗门下。有一次，他招收画工，入门的试题就以“野渡无人舟自横”作画。 宋代是历史上一个著名的文官治世时代，文人的雅趣充盈朝野。如何能更好表达“野渡无人”的意趣，入试画师们都绞尽了脑汁。这个考的不仅是绘画技能，更考的是胸中丘壑腹里文章，理趣诗意尽在其中。 很多考生都在“横”字上下功夫，“无人”上动脑筋，画一只空船横在水边，周遭水天寥廓，船中空寂无人，丛丛野草萋萋自生。从做诗的角度看，这样构思未免太实，留给人的想象空间大受局促，沦为下品。 有的考生诗情涌动，画一只无蓬的空船系于柳岸，空舷上停着一只水禽，不受人打扰，安闲自适。这样既衬托着周边的荒寂，更是以动托静，表现着“无人”的意境。这种以物寓情的手法，在诗意的构思中当属中品。 唯有其中一个考生交上来的答卷，让徽宗皇帝捻须微笑。只见画面树遥水阔，层云叠嶂，雨后潮汐初涨。一叶扁舟泊自水岸，舟中独坐一人，蓑衣箬笠，纵箫自吹，怡然自得。身畔水鸟飞飞，柳丝自摇。以有人表现无人，这才是意境的最高体现，达于无人之境，无心之境，这就是禅。 这个创意同样教我怦然心动，是因为我的一次亲身体验。 大四第一学期的那个秋天，我们班走进汉中盆地，开始了毕业前最后一次发掘实习。发掘的地点，在南郑县境一座类似龙头的小山岗上，这里正好位于汉江西畔，清澈的江水日夜不停地从我们脚下淌过。汉江两岸，是一片飘满荻花的芦苇滩，秋风吹过，飘雪纷纷，时而有两只水鸟从雪白的芦丛间滑翔掠过，总给人一种便引诗情到碧宵的印象。每当夕阳西下时分，扛着一袋袋陶片收工回营的时候，我们总能见到几只牛犊低头啃食堤上的青草，落日的余晖红红地涂在牛背上，与江心涌起的白浪，两岸翻滚的芦花一起，交织成一幅绚美的图画。 这样的江岸，是我晚饭后不可抵挡的诱惑。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步，只要老天不下雨，我几乎都把傍晚的时光消费在河滩上。 有一次，我独自一人沿着江岸向上游走了很久，意外地在江边发现了一个标准的野渡。津渡很小，隐匿在大片芦苇丛中，芦草中开辟出一条小径，直直地通往渡口，渡口的对岸可通向汉中市区。 渡口周围空寂无人，只有风掠过芦苇时发出莎莎的声响，偶尔从芦丛深处传来两声野鸭的鸣叫。 水边泊着一只小木船，一位摆渡老汉坐在船上，手拿一根长长的烟杆，烟杆头上那点暗红随着啪嗒啪嗒的吸烟声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也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无人”环境，老汉神态祥和，口唅烟杆嘴，望着一江细浪腾腾而下，犹如一尊泥塑。 我不忍打扰老人的凝想，只远远地望着野渡，犹如望着一首诗。 江翁炊罢暮云偏，叶落声中一袋烟。 野渡风凉无客过，坐看楚浪下秦天。 我留下一首诗，带着一帧永恒的镜像，转身缓缓离开。 这算不算梅林版的“野渡无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在一条芦花纷飞的江干，我独自一人，在不经意间走入丹青，走入诗韵，走入箫声，走入禅境…… 箫声起，木叶下，野渡无人，我在何方？ 一终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