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味道

朋友

岁月如梭，淡去了世间无数的辉煌，时光荏苒，苍老了身边许多亲朋好友。儿时经历的那些有趣之事，早已在记忆的长河中渐行渐远，唯有儿时过年时的那些精彩瞬间，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鲜明，时常浮现在脑海中。

儿时，每逢春节，心中便会充满期待。因为那时家中会备足各种美食，平日里舍不得买的鸡鸭鱼肉，糕点糖果，皆会摆上餐桌。母亲更是夜以继日地为我们赶制新鞋、新袜、新衣服。尤其是除夕，我和所有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等待奶奶分发压岁钱。因而，进入腊月后，我便日复一日地数着日子，连梦中都是过年的场景。

东北的春节独具韵味。过年起止时间非传统意义上的除夕至十五，而是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延续至二月初二“龙抬头”，年，才算正式结束。即便如此长的时间，孩子们仍觉得不够尽兴。可见，春节在孩子们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在我记忆中，每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周围邻居便开始杀猪宰羊，置办年货。家家户户忙于蒸馒头、蒸年糕、包饺子、制作花灯，邻里间见面谈论的皆是过年的趣事。

东北的春节格外热闹，家家户户弥漫着节日气息，可谓幸福美满，万事团圆。记得母亲曾说过一段顺口溜：“小巴狗，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 母亲口中所念，正是流传久远的东北民谣，亦是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一代又一代热情豪爽的东北人，便以这种方式过年。

说起过年，最忙碌、最辛苦的莫过于母亲，家中所有的事情几乎全由母亲一手操办。每年进入腊月以后，母亲便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如粉刷房屋、糊制天棚、清理火炕烟囱，为简陋的茅草屋来一次全新的“整容”。

在我印象中，每逢过年，那些繁多冗杂的家务事，仿佛一场无休止的轮回，岁岁年年，日复一日。那些熟悉而又烦琐的任务，不断地在手中翻转、重复，如同岁月悠悠，永无停歇，令人疲惫不堪。即便如此，母亲依旧从早忙到晚，恨不得化身为千手观音，一夜之间将所有繁杂琐事尽数搞定，让年过得无忧无虑。看着母亲这般辛苦劳累，我心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令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何每年腊月才开始忙碌过年之事？为何一年积累下来的繁杂琐碎之事，非要赶在年底最忙碌的时刻完成？或许是因家境并不宽裕，或许这是世代相传的生活习俗。

我已踏入舞勺之年，对于刷房子，糊天棚这类每年必行的高难度家务事，早已成竹在胸。在母亲指导下，操作攻略日趋成熟。历经生活磨砺，我对母亲操持家务的艰辛有了更深理解，亦渐渐地学会诸多粉刷墙壁之技巧。若非命运捉弄人，此生或将以此技能为日后谋生之“本事”。

忙完自家事后，我与三伯家兰妹妹还要去奶奶房间重复同样劳动。为奶奶做事，我从不畏脏怕累，始终甘之如饴。因为我在奶奶面前受宠有加，每年除夕夜都会收到奶奶带有祈福的压岁钱，其数额总是有别他人，这或许是作为长孙的独特待遇。

母亲极其注重家庭清洁。尽管那时条件有限，但她总能将居所收拾得一尘不染。母亲曾多次告诫家人：“无论生活富裕与否，家庭是否干净整洁才是衡量家庭好坏的重要标准，只有干净整洁的家庭，才能迎来好运与幸福！”或许自幼耳濡目染，我渐渐地养成爱整洁的习惯。在我看来，打扫卫生不仅仅是保持环境清洁，更是为了驱逐家中的霉运与不幸。

回首往昔，每当春节来临，心中便会涌动着无尽的喜悦。夜幕低垂，星河漫天，我同许多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手持半截香火，于夜色中点燃希望之光，香火虽弱，亦能绽放出一片辉煌。当烟花腾空绽放于夜空之瞬间，那一抹绚烂之色彩，如梦如幻，令人忍不住欢呼雀跃。那情，那景，那人，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唤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记忆。每每回想起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往事，如陈年老酒，历久弥香。

回望儿时过年，令人难以忘怀的不仅仅是那五彩斑斓的花灯与震耳欲聋的鞭炮，还有那欢快热烈的东北大秧歌，时常浮现在眼前。

午夜未央，一群穿着盛装的老人，或白发苍苍，或精神矍铄，在唢呐与锣鼓镲的伴奏下，与夜色翩翩起舞，宛如在幽邃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尽管岁月已染双鬓，但那份对生活的热情却丝毫未减。他们用舞蹈诠释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份由心底迸发出来的巨大热情，足以灼穿冬日里的沉沉寒意，为宁静的小街带来一阵阵暖意。

春节，是孩子们最期待的节日，亦是阖家团圆的美好时刻。尽管衣裳不如富家子弟那般华丽，但每一件衣物皆出自母亲之手，承载着母爱的温度。寒风中，孩子们欢声笑语，彼此炫耀自己的新衣裳。比得并非衣裳华丽，而是一种愉悦心情，一种家庭和睦的外在表现。

小妹呆萌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着母亲巧手改制的大花棉袄，挓挲着两只稚嫩的小手，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美得连鼻涕泡都被冻出来了。殊不知这件花棉袄是母亲用一床尚未用过的花被面改制而成，鲜艳夺目，与飘落的雪花交相辉映，宛如冬日里的一抹亮色，漂亮极了。

母亲望着眼前这群欢腾的孩子，轻叹道：“唉！过了今晚，你们又长大一岁，而我和你爸爸又老了一岁。时间过得真快，岁月不饶人啊，一眨眼这一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母亲的言语中透露出一丝感慨与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孩子成长的欣慰与祝福。

春节，不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家人共同度过那美好时光，它见证了岁月的流转，亦继承着无数温馨的记忆。

母亲，是岁月中的一首诗，她在家中的角色，总是承载着最多的苦难与压力，吞咽着最多的苦涩。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母亲依旧以其温柔、慈悲与善良，以及那始终如一的微笑，面对生活的波折与家庭的重担。这份付出，令我心中盈满了无尽的感激之情，同时也难免生出几分对逝去光阴的无奈与叹息。

母亲为我赶制出一件黑色的新棉袄，在寒冷的冬日里，它不仅温暖了我的身体，亦温暖了我的心房。站在镜子前，我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自己，却忽然发现唇边何时多了几缕细小的胡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既惊讶又不安。望着镜子里映出的母亲身影，那一刻，我无法辨清是岁月在催促我成长，还是母亲脸上的痕迹在不断加深，令我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担当。我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而应成为家庭需要的支柱。

院子里噼啪作响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母亲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与期待，她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媚。当我转身离开时，母亲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忙碌起那顿意义非凡的年夜饭。这不仅仅是一顿普通的晚餐，它更是每个家庭最为看重的时刻，是父母一年辛勤劳动后给予子女最为丰厚的馈赠，是家人团聚共度佳节的美好象征。

窗外，雪花纷飞，小院的屋顶与煤柈棚皆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连窗台上那几只芦花鸡亦披上一层洁白的雪衣。我穿好衣服，戴上父亲单位发的棉帽与手套，拿起笤帚，准备去院子里清扫积雪。

奶奶听见院子里的响声，亦兴奋地拿着笤帚加入其中。望着漫天飘舞的雪花，奶奶轻声感叹：“好大的雪呀，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啊！”

刚刚用过晚餐的三弟与小妹，透过窗棂瞥见我和奶奶正在院子里清扫积雪，如脱缰之野马，旋即冲出房门，争相夺过奶奶手中的笤帚，加入扫雪行列。奶奶望着眼前活泼好动的三弟与小妹，笑得合不拢嘴，满眼皆是慈爱。

不久，三伯家的长金弟和桂琴妹亦纷纷加入进来。三弟与长金弟迅速在院子里堆砌雪人，几经一番精心装扮，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雪人便伫立在院子中央。长金弟随手拾起一个雪球，轻轻一掷，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三弟的脸上，于是，一场激烈的雪仗随即爆发。小院内如同天女散花，雪花四溅。三弟和长金弟打得正酣，从院子里一路打到院外的小街上，腾空而起的雪球化作漫天飘舞的雪花，在夜色中绽放出别样的美丽……

打雪仗是孩子们最为喜爱的游戏之一，它不仅带来无尽的欢乐，偶尔也会因失手击中同伴而引发小小的争执。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有时亦会因一时冲动而拳脚相向。然而，孩子们之间的矛盾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前一秒钟还在泪眼婆娑，下一刻便已破涕为笑，这或许是东北孩子特有的豪爽性格。

除夕，我最为关心的莫过于奶奶能否赏赐压岁钱。这不仅是我的期盼，也是奶奶膝下所有孩儿们的共同心愿。三伯家的兰妹妹亦深得奶奶宠爱。平日里羞涩腼腆、不善言辞的她，在奶奶面前显得格外机灵。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麻雀，整天蹦蹦跳跳地围绕在奶奶身边，闲暇无事便帮助奶奶收拾屋子，洗衣服，将奶奶哄得心花怒放。每当这时，奶奶总会乐得手舞足蹈，任凭你要什么，奶奶都毫不犹豫地满足你。

我所积攒的每一分钱，皆源自奶奶给予我的压岁钱。但我从不轻易挥霍，却一直担心母亲会随时拿走这份珍贵的积蓄。每当夜幕降临，我便将压岁钱小心翼翼地藏匿于鞋中，再用鞋垫巧妙遮掩，如此一来，我便得以安心入眠。然而，时间久了，藏匿于鞋子里的钱，偶尔会被我不经意间踩成数段，幸好未曾彻底踩碎。面对破损，我只好用糨糊将其修复，直至被母亲发现后，经她好言相劝，我不得不将这份珍藏已久的压岁钱，乖乖地交由母亲替我保管。

除却压岁钱，新年之际，孩子们最热衷的话题莫过于哪家的佳肴最美。我对伯母和婶婶的手艺尤为喜欢，她们制作的油炸果子、面谕，炸丸子及酥饼，无不令人流口水。尤其是那些造型各异的小动物面饽饽，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三娘精心制作的小兔子馍馍，不仅味道绝佳，外观亦是栩栩如生。那一对灵动的长耳朵，以及用熟红豆点缀而成的红眼睛，仿佛赋予其生命。这些好吃的馍馍皆是出自三娘之手，她的面食做得相当不错。或许正因如此，心灵手巧的三娘深得奶奶宠爱。这使得母亲与其他两位妯娌暗自嫉妒，却不敢明言。

每逢春节，伯伯总会慷慨赠予孩子们礼物。男孩们每人都会收到一串鞭炮，这正是我梦寐以求之物。一串鞭炮大约含有一百枚小鞭炮，亦称“百头鞭炮”，尽管如今市面上已有一万乃至十万头的鞭炮，但那时的百头鞭炮已足以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不会一次性全部燃放完毕，而是逐一拆解，细细品味。即便是那些潮湿而不响的鞭炮，我也舍不得丢弃，而是放在火炕上自然晾干后，从中取一段作为烟花燃放，享受那短暂而美好的瞬间。这一切，皆源自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从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美好品质。

三伯家中女孩多，他便分别给每个女儿准备一条红头绳或是几朵小红花。尽管父辈们仍存重男轻女观念，但他们对女孩儿的关怀却是细致入微。那时的女孩们，都喜欢梳成一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宛如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李铁梅的模样，乌黑的大辫子轻轻一甩，展现的不仅是女孩的英姿，更彰显出她们独有的温婉与雅致。

父亲也为孩子们精心准备自制的节日礼物。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手艺人，不仅木匠技艺精湛，还能将废弃的玻璃制成各式各样的小灯笼。这些精致的小灯笼上张贴的皆是父亲亲手剪裁的红色剪纸，图案或是人物，或是花草，栩栩如生。夜幕降临时，将灯笼内点燃一支红蜡烛，光芒四射，美轮美奂。我时常提着灯笼，在雪地上寻找未燃尽的烟花爆竹，收集起来晾干后当烟花燃放，穷人家庭的孩子，时时不忘勤俭持家之美德。

过年的喜悦都是相同的，然而，过年的品质却大相径庭。那时还未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人口众多的家庭负担尤为沉重。孩子们满怀期待地迎接新年，期盼过年，而有些家长却心生畏惧感。有些家庭甚至无法承担过年的开销，孩子们不仅得不到任何礼物，连基本的生活所需亦成为难题。因此，对于贫困家庭而言，困难重重，问题不断，过年如同小鬼儿过关。

每当忆及儿时过年情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唐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些曾经陪伴我一同成长的亲人朋友，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中，萦绕心间。那些过年的美好瞬间，仿佛昨日重现，清晰可辨。

岁月静好，时光荏苒，时间依旧悄无声息地流淌。遗憾的是，那浓郁纯正的儿时年味，已如逝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流淌的岁月》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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