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晚年

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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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她九十岁后离世，因此在她七八十岁时可算她的晚年了。她的晚年虽然在精神和物资上得到了一些享受，然而身体却遭受了不少疾病的痛苦，让她晚年生活得并不那样轻松。

俗话说人老病出来，随着身体机能的退化，免疫力的降低，各种疾病纷至而来。首先是疼痛性疾病，什么腰椎疾病，风湿疾病等折磨着她，让她的腰从此再也不能直立起来，整天只能佝偻着身子，借助拐杖行走。为了照顾母亲，我退休后就马上搬回老家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尽管身体疼痛却很少在我们面前呻吟，为缓解疼痛，常用的是她自己浸泡的药酒。但时间一长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药酒的刺激，结果使胃难以承受。因此，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尽管如此，她怕我们花钱，也不愿上医院找医生。有时我曾劝她去医院治疗，她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辞，什么我这病医生没办法，只能缓解等，总之不愿让我们花钱。

这种疼痛性疾病让她痛苦不堪，而另一种更折磨人的疾病又悄悄地缠上她的身体，那就是妇女晚年的一种常见病——漏尿。漏尿是指尿液不自主地流出，在临床上也被称为尿失禁。这是因为生育后的女性、老年人盆底肌肉松弛，从而在腹压增大时，尿道下移，造成小便自行流出。

得了这种病母亲羞于说出，只得瞒着，直到有一天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给她儿媳听。母亲只是说得了一种暗病没有办法，床上得垫上厚厚的棉絮和塑料布，裤子也经常尿湿。当我知道后，感到非常愧疚，没有真正关心母亲。于是我赶紧带着她求医。开始吃了药还有点效果，我也稍微放了点心，可好景不长，又开始漏尿了。于是再次去求医，可医生只能摇摇头说出了实情，这种病对于年老妇女来说很难根治，因为年纪大，括约肌失去了收缩的功能，要想治好，只能手术。可这种病手术后也只能维持一定时间。

母亲听说要手术，坚决不同意，说她都八十多的人了不值得。我们当然也说不过她，加之我们也认为她年纪大了，做手术怕她吃不消，只得放弃手术。可疾病仍折磨着她，加之母亲是一个要面子爱干净的人，怎样生活下去？幸好那时有了尿不湿和卫生巾等产品。于是家中为她备足这些护理品，我的几个女儿听说奶奶得了病，需要卫生巾等护理品也大包大包地寄来，这样才让她放心地安度晚年。自从用上卫生巾后，加上她时时注意，尿湿减少，但自卑心理总笼罩着她。用过的卫生巾从不乱扔，都是瞒着我们用方便袋装好后深埋在房后菜地篱笆下面。后来我在挖地时发现后，才嘱咐她不要自己处理了，由我们带出扔到垃圾处。

尽管母亲多种疾病缠身，但所幸的是她耳聪目明，头脑清醒，记忆力很强，行动虽迟缓但能自理，因此让我们很安心，也少操很多心。正因为她还能动，她总不愿闲着，还帮助种菜喂鸡。菜园里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哪怕是长一根草，她也把它弄干净，不能站着松土，就坐在小板凳上用铲子一铲一铲地松。尽管我劝她不要去操心菜园，可她总说坐在家闲得慌，到菜园好打发时间。在她的劳作下，菜园调理得菜青葱绿苗儿旺，四季瓜果常飘香。

人们总说树老根多老话多，正因为母亲头脑清醒，她管的闲事特多，唠叨自然少不了。不时地在念叨这，交待那，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子。什么哪里有人情得赶，哪位亲戚你得去探望一下，哪里还有事要做，女儿那里还缺什么……她总有操不完的心。有时念得我烦了也只得回她几句，“妈，我都六十多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您死了我咱办！”听我这样一说，她只得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人老了，不中用了。”唉！这念叨还真让我伤神，也只能忍着由着她。

也正因为她头脑清醒，母亲的晚年也有她最担心的两件事。一是怕寂寞，自从父亲走后，说话的人少了寂寞自然就降临到她头上。但她是不甘寂寞的人，在她身体好时，能拄着拐杖从村头到村尾，碰到人与别人寒暄一会儿。到后来行动实在不便了，只好搬一把椅子坐在屋前看过往行人，见有熟人便与别人打招呼，见有些聊得来的人，赶紧搬来椅子留别人坐一会。她这种热心也常让人感动。

她另一怕就是怕吃床沿饭。所谓床沿饭就指人不能动弹，在床上吃床上拉让人伺候。因为奶奶曾卧床三年是她端茶喂饭，端屎倒尿，亲眼见到这种痛苦，体验到伺候的难处。所以她担心哪一天她自己不能动了睡在床上受罪，还给后人带来麻烦。我们常安慰她，说她不会的，即使不能动了也还有我们在呢，这样才让她放心。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年里，幸好孙女不需要人照料了，老伴回家和我一起照顾母亲，也让她更加放心。

大概是老天的眷顾，她的善良感动了上苍，没有让她吃上床沿饭。2016年3月29日(农历丙申年二月二十一)老伴准备了早餐让我去叫她起来吃饭时，可她不吱声。她披着棉衣坐在床上向前伏着，身上体温尚存，可无论怎样呼喊，就再也不理我了，于是我赶紧喊来老伴一起扶她睡在床上。在弥留三天后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吃不上我为她煮的荷包蛋了，再也听不到我们呼唤妈妈了，连她身上怀揣的几千元钱都来不及告诉我们便匆匆地走了。那天她享年九十岁零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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