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一枝一叶皆秋情，‍

维学

北方河西走廊的深秋，没有银杏黄叶悦目，没有枫树红叶煽情，但是有西红柿枝干上的纯洁秋情，有冬果树叶呵护过的果实的温润暖意。

园子里的西红柿红丢丢，有的咧开嘴傻笑，树上的冬果黄灿灿，在枝头微微摇曳。它们在呼唤，它们在招手，“来吧，快点来！”

似乎也没什么大事要事急着办理，恰巧就在这悠悠的秋韵里，这没事才是大事。

　　周末，我有点杂务要处理，想中午饭后再去外母家，半个小时的车程，县城附近的小村庄。我们去了也没啥事可干，但妻还是坚持“早点走吧。去了还要自己动手摘冬果、西红柿。老妈给你种好了，总不能叫她老人家从树上摘果子吧。”

这里的枝枝叶叶，没有啥看相，却值得慢慢感受，有亲情的珍贵，生活的温度。冬果树叶陆续凋零，稀疏地挂在枝头，它们完成了一季的光荣使命，尽量退在后面，有点灰暗，恹恹的，这就衬托出熟透了的黄亮的果子。

秋天的丰盈次第铺展开来，最先收获的是西红柿。园子的一角，有一畦三五米长方的熟地，竹竿、柳条，还有接在一起的碎布条，串搭起一片西红柿架。曾经翠绿的叶子泛黄卷曲，一株株枝干也淡绿色了，但非常挺拔，还有几粒柿子稀稀拉拉吊在上面。

妻问妈妈，“这个残枝败叶怎么收拾，我们给你帮忙收拾了。”

一只柿子裂开了一道长口子，少半红多半绿着，妈妈抚摸着，又轻轻托起来晃了晃，说不用我们干啥，还要叫它长几天呢，那个杆儿只要根扎在地里，总是有些养分，柿子可长得再熟一点更好吃。天气渐凉，也不会下雨，柿子有裂缝也不要紧的。

小舅子摇摇头，说，“哎呀，妈就是妈呀！这是她要留着自己吃呢，好的都要装给我们。”

82岁的老人家，一头银发，浑身收拾得整洁清爽，瘦小的身子，挺直的腰板，耳不聋眼不花，精明利落，世事沧桑横扫过额头，生活的风霜镌刻在耳旁，满脸的幸福，她和开口的柿子一样笑得无边灿烂。

很多年前，儿女们都家业兴旺，收入不错，于是做了一个决定：让二老不再下地干活，专享幸福。但是，二老闲不住，总是偷偷地在地里干活，种一点葱、务息几拢洋芋，还要养几只鸡，养头猪，说要不然我们来了吃啥喝啥，自己产的东西，香啊。

三年前，老父亲去世，省城上班的小舅子，想把妈妈接去享几天福，但是她找各种借口推脱，后来在大家撺掇之下，妈妈终于答应了去。然而，她住不了宽敞舒适的楼房，享受不了锦衣玉食的安逸。一切都不用操心了，没有任何负担，吃啥穿啥都能满足，但是，还不到一个月，就再也住不下去了。他悄悄给儿子说，“我也不知道啥原因，就是心急火燎，我也没办法。你这福我享不了哇！” 嘴上烧起了潦泡儿，晚上睡不着，人都日渐消瘦了。

得，没办法，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土窝窝。她回到她的老庄子，立马心情舒畅了。那猪儿哼哼，狗儿旺旺，天籁之音，听起来和谐悦耳；隔壁六婶儿，对门曹家的亲戚，多么亲切可爱，园子里的一草一木，枝枝叶叶，都是她的伴儿，心有灵犀呐。城市里闹心的汽车轰鸣声，刺眼的马路，光鲜亮丽却又感觉是虚情假意的人们，多么地不胜其烦。这庄子里，老屋里的一切都那么温馨、惬意、舒坦呐！

哦，这样就好，我们想方设法，目的还是老人家幸福就好。幸福，是个体独自的内心体验。

十几棵百年老树，皮糟肉厚，苍苍茫茫，不过没有老态龙钟的迹象，枝有枝的朝气，杆有杆的厚重。一年又一年，初夏绿叶繁茂了，稠密的叶子呵护着的小果果慢慢显露出来，由此可以判断金秋时节的收获。

我随大家在园子里转悠，突然发现，树枝上的叶子稀稀拉拉，地上也不多，园子里很整洁。落叶呢？

妻觉察到我的疑惑，笑话我连这都不知道，指了指前方并不说啥。园子的一角有一个不小的坑，里面填了半坑树叶、西红柿蔓。妈妈已经把园子里所有的落叶败枝陆陆续续收集到一起，要沤肥，来年再用来滋养新生。生命的意趣在这枯荣之间有序的轮回中，大自然的奇妙，人与自然和谐共处，道之所在。

一棵大树干旁立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头有个用铁丝、细绳扎成的网兜。这是用来摘果子的。我和小舅子拿起来试试，笨手笨脚的，一旁的妻嘲笑我们，说让妈妈给我们示范。

妈妈拿起竹竿，轻巧得很，一套一个准，几分钟就套下了一小篮子。她呵呵一笑，说这容易得很，再不套了，这些个新鲜的我们现吃。她说估计我们今儿个要来，昨天就把我们要拿的冬果，西红柿都已经装箱弄妥了，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不感到惊讶，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只要她乐呵，不要累着，怎么都可以，不再有人管着她，要个自由自在，身心愉悦就好。想当年的陶渊明，弃官归田园，悠然见南山，忙忙碌碌，就是为了这份闲情逸致。生命在于运动。就因为务息这些枝枝叶叶，春夏秋冬，有个闲心挂记着，有点闲事儿干着，天地和谐，日月轮回，老人家吃得好睡得香，身心康泰。

午饭都是老人家一手做的，不叫我们做啥，妻也就在她旁边或坐或站，看着，跟着她，偶尔打个下手。

都是自己人，也不摆谱弄花样。大盘鸡垫洋芋，一大盘西红柿，醋溜小白菜，鸡蛋炒韭菜，还有冬果。重点是我们不要“污染”。除了调料，都是老人家种的养的，没有化肥，没有农药，自来水，农家肥，天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这大碗鸡肉拉条吃了，还不过瘾，磨蹭到太阳下山，吃一碗西红柿面片才舒坦极了。妻说她就好妈妈的这一口。

　　我们要回去了，妈妈照例站在路口送我们。车子启动了，她向前挪动了几步，大声说：“西红柿放到冰箱里，冬果吃完了按时来拿。”

一声叮咛，万般关爱，此刻，满心窝的幸福。妻朗声回答，“嗯，知道了！我们会按时来的。”

哦，这情、这韵，怎一个秋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