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砚山,黔东北务川县北部一个小镇,那里山峦起伏,涧深谷幽,旧名砚山坡,据说因附近有山,形似砚台而得名。四十五年前,我们一群初、高中毕业生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去到那里,开始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生活。四十五年的岁月流逝,那些青春的记忆早被时间的风吹得七零八落,但依旧清晰如昨,拾缀起来,便串成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的砚山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绝大部分村寨不通公路,不通电,多靠点煤油灯甚至燃葵花杆(当地俗称“亮杆”)照明。当年,我们十四名知青去砚山,原本是到生产队插队落户,不料碰上公社组建茶场,便把我们安排到茶场。因为国家给每个知青发有四百八十块钱安家费,每月还有十块钱生活费、四十斤大米和四两菜油,这些在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对当时穷得几乎没有任何家当的茶场来说可谓十分宝贵的资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公社茶场所在之处,人称六洞顶,是小镇东边一座巍峨荒芜的大山,生存条件近乎于原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去时,正是秋天。收获的季节,大山上的土地却是满目荒芜,远远看去,一片枯黄,野草和庄稼难以分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第一次劳动是上山扳包谷。我们背着背兜,一边扳一边往后扔进背兜里。背兜很大,可装一百好几十斤。茶场领导考虑知青体弱,要求只背五十斤。尽管如此,烈日之下,这五十斤包谷还是把我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娃娃压得得疲沓嘴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甚至两腿打颤,好不容易才把包谷背回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浑身酸疼,连起床都有些困难,这下,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农活,相比之下,以前在学校参加的那些支农劳动只能算是小儿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茶场有近三十人,除了知青,大多是各生产队抽派的青年农民,其中有三两个回乡知青。他们都是劳动能手,心地也比较善良,看到我们劳动吃力,便主动过来帮忙,令人感到温暖,尤其是那位年逾四十的场长,帮助之时,关注的眼神格外忧郁,那发自肺腑的声声叹息,让人感受到兄长和父亲般的关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六洞顶自然环境之恶劣,出乎一般人想象。夏季,光秃秃的山上,找不到一棵遮荫的树木,烈日曝晒之下,我们的脸颊和臂膀一片黝黑,如同薰过的腊肉。冬天,绵绵阴雨之中,我们穿着冰冷的雨靴在泥泞中劳作,手脚的皲裂和冻疮是季节留下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艰苦的环境中,人难免要吃苦,而这个“苦”字,恰好是我们当年“吃”的真实写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砚山属高寒山区,主产包谷;由于秋雨连绵,收获的包谷几乎无法凉晒,家家户户都在细竹编制的厨房天花板上,铺上晒席,摊开包谷,借烟火烘干;结果烟熏尘落,黄澄澄的包谷变成黑乎乎的颗粒,加之粮仓潮湿,发生霉变;同时,场里为了节省粮食,规定包谷面磨出后不能“抛洒”太多,不得已,我们将许多筛出的“嘴嘴”和“皮皮”又掺进包谷面中,这样的包谷面自然又苦又涩又粗糙,吞咽之时,感觉很“割”喉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过,再难吃的饭也还是要吃,总不能饿着肚子,要命的是常常吃不到菜。我们没去的时候,由于缺少蔬菜,茶场的农民兄弟们往往用青辣椒或干辣椒蘸着盐下饭,有时连辣椒和盐也吃不起,就用蒸饭的“甑脚水”泡饭,但甑脚水就那么一点,有时为了这点半酸半苦的“下饭水”,还会发生争抢。要知道,那种粗糙苦涩的黑包谷饭,没有水是难以下咽的。初来乍到之时,这种辣椒蘸盐和甑脚水泡饭的伙食,我们曾经体会了半个多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定量供应知青的大米油盐买了回来,尽管数量不多,茶场的伙食总算是有了明显的改善。但随之又出现了一个怪现象:打饭时,那些农民兄弟们都磨磨蹭蹭地等在我们知青后面,让我们先打。我们先有些不解,但很快便弄明白:原来,蒸包谷饭时,大米在甑子底层而包谷在上层,蒸熟再进行搅和。由于甑大饭多,搅拌不匀,总有一圈米饭深藏在甑底周围,农民兄弟称之“甑圈”;所以每次开饭,他们总是让急不可耐的知青先打,然后慢悠悠地在后面等着吃“甑圈”,发现这个秘密后,我们很快便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打饭时也变得“谦让”起来,目的当然是为了那道白生生香喷喷的“甑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从有了菜油,我们的肠胃稍感滋润,但一个月总共二斤四两菜油的供应,每顿不过四钱份量,还不够抹那口炒菜大锅的锅底。由于蔬菜很少,而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山泉就在厨房边上,所以我们几乎顿顿喝汤。不过,这“清汤寡水”中的“油花花”,一般的凡胎肉眼绝对无法看得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次,公社给我们知青开“忆苦思甜”会,控诉万恶的旧社会,这是那个时期特定的教育内容。开这样的会一般都要吃顿“忆苦饭”,让受教育的人真切感受一下旧社会劳动人民的苦日子。那顿“忆苦饭”用包谷加少许大米小麦和一种叫“红籽”的野果子做成,公社干部们吃得直皱眉头,旧社会劳动人民的痛苦在他们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我们却感觉这“忆苦饭”比茶场那苦涩粗糙的黑包谷饭好吃得多,于是大家狼吞虎咽,你争我抢,一时间弄得场面有些尴尬。有知青悄悄戏言:“这样的忆苦饭如果能天天吃到,那该多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在茶场期间,食堂只炒过一次肉,这用“千载难逢”形容一点不为过。当时,区食品站有一百多斤猪骨头准备卖给废品收购站,骨头上附着少许臭气熏天的筋肉。茶场用两分钱一斤的超级廉价买回,置之大锅,将臭肉煮烂剔净,然后以白菜、辣椒炒之。由于没有盛菜的东西,大家将脸盆和脚盆拿出,尽管几只盆底还积着如泥的污垢。形同饿鬼的茶场人,哪顾得上这些,臭肉一端上来,大伙儿便团团围住,但见个个神情专注,双双筷子飞舞,一会儿便将臭肉扫个精光,连盆底都差点舔净。</span></p> <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