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问生死 生死一字间

云平

<p class="ql-block">文字创作: 云平</p><p class="ql-block">美篇号:2502020</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AI</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十七岁就当了小学老师。</p><p class="ql-block">父亲曾说,只要站在讲台一分钟,就要对学生负责一辈子,不能误人子弟。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把学校当成了家,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循循善诱,孜孜不倦地把知识的种子播洒在学生的心田。白天,黑板和讲台是他生命发光的领地;夜晚,批改成摞高过头顶的作业,煤油灯熏黑了鼻孔。有学生离家出走,他会成宿成宿的和家长一起四处寻找。</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父亲总有改不完的作业,操不完的心。母亲也曾抱怨父亲不顾家,有时开玩笑对我们说:“他不是你们的爸,是学生的爸。”</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亲在我们县城里很有名气,全县树立过两个教师榜样,父亲是其中一个。可是,到了“文革”时期,父亲却成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黑样板”“黑典型”,最早一个被揪斗。昔日的荣誉却成了“罪名”,昔日的付出也成了“罪行”。</p><p class="ql-block">无奈之下,父亲不得不离家去“改造”。这一去就是十三年,从此,我们家年年月圆人不圆。</p><p class="ql-block">1974年暑假,父亲离家已经八年了。那时我正读高二,母亲偷偷地派我去看望父亲。我高兴极了,为了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父亲,我顾不上害怕,从未独自出过县城的我,一个人千里独行去找父亲。</p><p class="ql-block">我在翼北的一个小车站,下了火车,出了县城。经人指点,我一路向南走,穿过县城边上一个露天戏台,拐进庄稼地中的小路,两旁的高粱有一人多高,高粱叶绿得发亮,晨风吹过发出“沙沙沙”的响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青甜的味道。马上就能见到父亲了,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加快脚步一路飞奔。</p><p class="ql-block">途中遇到一个大婶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我向大婶打听父亲所在的地方,大婶告诉我,顺着庄稼地一直走,别拐弯,走到尽头看到的村庄就是。谢过了大婶,我步履如飞,我的心早已飞到父亲的身边。八年了,我们一家人早把思念捻成了线,剪不断理还乱。如果能把亲情酿成酒,那醇厚的味道再品也品不够。</p><p class="ql-block">出了庄稼地,来到村头。只见一个大坑里,十来个成年男人光着屁股在捞麻,黑色的稀泥糊满全身,脸上沾满泥巴。我不敢看,也不敢问,只顾低着头快速走过,耳边响起那些男人们的怪叫起哄的声音。</p><p class="ql-block">进到村里,见到前面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破房子,门前站着一个驼背老头,正在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我紧走几步正打算问路,瞬间,我呆住了,那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父亲。只是父亲变化太大了,我几乎认不出他了。父亲原来高高的个头,挺拔的腰身,一头黑亮的头发,国字型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胖不瘦的身型,儒雅又庄重。而眼前的父亲却是须发皆白,腰弯的像虾米一样,国字脸瘦成了长条,不满六十岁却苍老的像七、八十岁一般。他穿着一件白粗布的衬衣,肩背打着补丁,虽然缝的不是很平整,却也洗的干干净净。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我熟悉的模样,我喊了声:“爸——”,父亲急声问道:“是平儿吗?”我来不及应声,就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里,霎时泪水汹涌而出,父亲也红了眼眶。</p><p class="ql-block">见到了父亲,积攒了八年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眼泪流了又流。我拿出母亲给父亲做的鞋子,父亲一遍遍抚摸着,却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我打量着父亲的住所,一间小小的没有窗户的屋子,正中间开门。靠门的右侧垒了个土台子,铺着干的青草,上面铺了一张破了边的烂席子。屋子的左手墙边靠着几件农具。正对门的墙边有一张破烂的条桌,已看不清颜色,黑黢黢的上面放着碗筷等杂物。父亲告诉我,这间屋子原是村里的家故庙(祠堂),祖宗牌位“破四旧”时被砸掉了,我想那张条桌或许是以前用来供放牌位的。</p><p class="ql-block">父亲见到我很高兴,忙着给我做好吃的。他从邻家借了一碗白面,把红薯面泡水里,澄出绿黄色的水,再掺点白面,做面条,这就是最好的饭了。我和父亲一边吃饭一边叙说着彼此八年来的过往,倾诉着相互的思念与牵挂。</p><p class="ql-block">我发现筷子上有黑色的字迹,父亲说:“他在离家第一年月圆的那天,便把母亲和我们几姊妹的名字用烧红的铁丝烙在筷子头上。每当吃饭,拿起筷子他就会想起我们,就如我们在他身边一样”。听到这里,我不由地想起,每年中秋之夜,母亲都会在月光下坐到很晚,望着明月默默无语,我也默默陪她坐很久的情景。</p><p class="ql-block">父亲说,有一年中秋节那天,父亲挨批斗游街后回来,长期以来心理以及身体上的伤害,炼狱般的生活让他动摇了活下去的勇气,对着月亮,思念着千里之外的妻子儿女,想想眼下的自己,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顾,这样的日子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万念俱灰,绝望的洪水淹没了大脑。父亲模仿着旧时的算卦先生,要为自己算一回命。把全部的希望压在这一举动上,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以此定生死。如果预测到自己还有合家团圆的机会,就咬紧牙关忍辱负重的坚持活下去。如果不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p><p class="ql-block">父亲起卦不会,就测字吧。于是,就下意识的写了一个“合”字,是心心念念的合家团圆的“合”,结果拆开一看,却是“人一口”,预示合家无望,团圆无期。“人一口”,注定还是现状无改,孤独终老,与其这样屈辱的活着,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人一口”是压倒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死是最好的解脱。</p><p class="ql-block">父亲准备好了去投井,走到井边,这是村里仅有的一口吃水井,望着井里的一轮圆月,就像看到全村人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父亲不忍心,毁了全村人的饮水,转身去寻找枯井。在枯井边被村人拦住,那人注意到父亲的神情不对,就一直跟在后面,见父亲在村水井边徘徊,又来到枯井边,千钧一发之际,揪住了父亲,对父亲说:你不忍跳吃水井,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该死,回去吧。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孩子们,总有一天老天看到你的善良,会解救你出苦难的。</p><p class="ql-block">1979年初,离家十三年之后,父亲终于“平反”了。县委的一纸红头文件,让我们这个破碎的家终于破镜重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p><p class="ql-block">望月问天乃自欺,承党恩情合家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