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妞花《一路生花》——第三篇 拼命长大

户外踏雪寻梅

<p class="ql-block">1.爱打人的奶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每次看我时,表情里都夹杂着戒备心和厌恶感,那种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总是让我如芒在背。我小心翼翼,唯恐犯错,但落在奶奶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就连呼吸都是错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吃饭时,奶奶让我去给她拿瓣蒜,她要就着馒头吃。我立刻跑去厨房拿蒜瓣,还特意挑了一个个头大的,谁知拿来递给奶奶时,却惹来她一顿臭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不知道个头大的要留着往地里面栽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多蒜瓣你为什么要拿一个这么大的?”“嗯?说,你为啥要拿这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就不知道拿一个小的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就不知道拿这么大点的吗?”说着,她还用手比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轮廓给我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我茫然无措又恐惧,想拿起蒜瓣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换一个小点的来,以平息她的怒火。但奶奶说什么都不准我走,她拉着我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问不出来就骂,要等她骂够了,才肯放我回去拿。我始终不能理解,奶奶为什么会如此逼问。我根本说不出来原因,原因也毫无意义,但她就要一直问,问到我窒息,以致现在,我也时刻被这样的阴影笼罩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的孩子没有脱衣服就睡觉了,男孩子疯玩了一整天肯定是累坏了,所以倒头就睡。但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脱衣服就睡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被揪了一下,一种异样的心酸感涌上心头。我仿佛看到,时光深处那个蹲在角落里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空茫,正木然地盯着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既自责又后悔,也心酸。我自责为什么要把我受过的苦再让孩子受一遍,后悔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心酸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我那一刻的痛苦,而我也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摆脱它的束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奶奶让我去扫地,我立马答应了,但转念一想,吃饭时的碗还没有洗,我就先去厨房刷碗。当我正在刷碗时,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把我拎起来并推到一边,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去刷碗,不去扫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我想刷完碗,再扫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继续逼问:“你为什么要先刷碗?为什么要先刷碗?”我赶紧解释:“那我现在就去扫地,一会儿再回来刷碗。”奶奶抓住我,不放我走,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刚才让你扫地,你为什么不先扫地?”我说:“我现在就去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说:“你先别扫,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先刷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为什么要先刷碗?我为什么要先刷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刷碗和扫地都是我要干的活,先做哪个,后做哪个,我根本就没仔细分辨过。但我万万不能这么回答,以我对奶奶的了解,这种不知所谓的回答在她眼里就是顶嘴,只能招来一顿毒打。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我的默不作声又惹得奶奶不高兴了,她手里的拐杖就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敲在我身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委屈极了,紧皱眉头,噘着嘴,抬着头,一双怒目用力地瞪着奶奶以表达不满。看到我满眼写着不服,奶奶更加愤怒,于是拐杖更密集地落在了我身上。听着拐杖落在身上砰砰的闷响,我忽然想起经过门前的那只黑色的流浪狗,它想偷偷溜进院子找点吃的,奶奶也是用拐杖这样狠命地追打它、驱赶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强忍着疼痛,告诉自己不准哭,不要怕,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一看到我哭,奶奶不但没有停下手中的拐杖,反而更加密集而用力地敲打了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拿什么抗衡一个成年人盛怒之下的惩罚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日长了,我慢慢总结出一些生存的经验。被揍时,不要反抗,更不能哭,甚至不可以抬头让眼神流露出不服、不满、倔强和不甘,否则只会换来更多无情的棒打。想要少受皮肉之苦,就要咽下所有委屈、不满,收起所有的脾气,立刻跪在地上让她打个够。等她打完了,也打累了,躺到床上睡觉去了,我再多跪上半个小时,直到屋里没有动静后,再慢慢地站起来,重新把她交代的活干一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办。我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我只有像根麻木的木头一样,没有情绪,不带感情,低眉顺眼,以我的屈服和让奶奶一次打个痛快而告终,才是最省事的做法。只有这样,奶奶才能消气,一切也才能归于平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难以描述的压抑氛围,如果不是身处其中,旁人根本无法理解。我能清醒地感知到,我身体里某种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被永远地禁锢了,死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我长大了要定亲的时候,我一心只求男方家能给我提供一个住的地方,只要他不经常打我,哪怕偶尔打一次也行。其他没有任何要求。这就是我当时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愿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不仅爱打我,还经常跟我爹打架。而且一边打,她一边说个不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爹是聋哑人,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说话,只能眼看着我奶奶的嘴里在疯狂输出,却毫无办法。所以他们每次打架时,我爹就表现得特别烦躁,一边焦急地“啊”“啊”“啊”,一边胡乱推搡我奶奶。因此每回他俩打架,我幼小的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冲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的夜晚,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地面上、房上、树上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吵闹声惊醒了,我知道又是他俩在打架。奶奶的嘴像机关枪一样,连炮珠似的骂了很多脏话。我爹生气地不停挥舞着拳头,把我奶奶推了一个翅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眼看着他们越打越激烈,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那个架势好像要把房子拆了似的。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我,浑身颤抖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大气都不敢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我。我努力定了定神,启动所有的智慧,想出了一个救命的办法——去找大娘来拉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印象里,大娘是唯—一个能扛事的长辈。我刚到邯郸时,她关心我的生活,给过我许多温暖和照顾。所以在危急时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大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爬下床,急匆匆地向门外跑去。雪天寒夜,北风呼啸,白茫茫一片,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我顾不上身上有多冷,踩着厚厚的雪就往大娘家走去,身后留下一串“咯吱咯吱”的声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了好一会儿,没有穿鞋的脚丫子已经被冻得生疼。突然,我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家卖化肥的店铺亮着一点微弱的光,有一个人影站在灯下,不知是人是鬼。我害怕极了,又不敢掉头回家,只得慢慢靠近。我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鬼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灯光下那个人看到我也吃了一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应该是被我吓到了,带着一点愠怒之色,高声说:“你一个孩子,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还光着脚,也不穿外套,你不怕冻坏了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惊魂未定的我哪里顾得上冷,把半夜醒来奶奶和我爹打架、我要去大娘家搬救兵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听我说完,他也认出我是村里那个买来的孩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抱起我,用衣服裹住我冻疼的脚,把我送到了大爷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我搬来救兵时,奶奶和我爹正打作一团,大娘见状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又担心我被冻坏,让我赶紧钻进被窝里。但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进被窝,因为奶奶还没有打完,如果我钻进被窝,便会受到牵连,会一起挨骂。任凭大娘怎么劝我,我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哪怕我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后来不知道又过了长时间,奶奶终于停了手,消了气,我也实在冻得不行了,才乖乖钻进了被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年后,奶奶终于不和我爹打架了,因为她年龄越来越大,实在打不动了。有一天,她晕倒在家,被亲戚送到医院后,检查出是心脑血管淤堵,从此她完全被疾病击倒了,我就全权担负起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八岁开始做饭,个子还没有灶台高,就踩着小板凳切菜、做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学时也不例外,每天上午第三节下课,我要从学校跑回来把粥煮上,把馒头放在蒸屉上。等我中午放学回来,一锅粥就熬好了,馒头也热好了,我再切菜、炒菜。刚开始只是能把菜炒熟,次数多了,就知道怎么做更好吃了。不到十岁,我就学会了蒸馒头、包饺子,熬大锅菜。这几项在邯郸那边算是大活,是很有技术含量的,很多大人都不会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除了照顾奶奶的饮食起居,一年四季,里里外外的农活我也一样不落。家里养了猪,夏天傍晚时,要到野地里割猪草;九月花生熟了,我会拽花生;十月从地里收回玉米,我会在家剥玉米;冬天快冷时,我要去地里抠蒜芽。一年四季,我都会用盆子端着奶奶的衣服,去水塘里面洗衣服;放学之后,我从来没有写作业的时间。当时不过八九岁的我,已经成为家里主要的劳动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完全归功于奶奶一直以来对我的锻炼。奶奶眼里没闲人,从小到大,我就在她的指挥下干活,干不好就挨揍,忙东又忙西,一刻也不得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在接受奶奶的魔鬼训练时,总免不了被揍,小时候不吃痛,所以眼睛总是红红的。有一次大娘来,看到我又被奶奶拿着拐杖揍,实在忍不住,就数落了我奶奶。她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指派她了,她就在那站一会儿,你就指派她干这干那的,你看她两眼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娘说得没错,那时我真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听着奶奶的指挥,屋里院外跑个没停,而且还不能干错一点事。我眼睛里常不自觉地噙着泪水,却不敢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开始变得那么黑,那么孤独无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似乎隐隐地感觉到:当我做得越好、表现得越优秀时,奶奶心里就越觉得会控制不住我;当我干不好时,她又觉得我不争气,是烂泥扶不上墙。后来我想,那时候的奶奶也是被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撕扯着,试图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让我屈服,让我听话,同时也让我害怕。</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童养媳传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邯郸长到十多岁时,有一次去一个同学家里玩,同学的妈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在我临走时小声提醒我:“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别睡得太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我并不知道同学的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当作对我的关心。直到从她家里出来,我同学用一副神秘又庄重的神情对我说:“我妈妈说,你是买来给你养父做媳妇的。我妈妈害怕你晚上睡觉时,你养父到你的屋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我完全不明白“做媳妇”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到十分害怕。我不知道养父来我屋里会干什么,但从此以后,我对养父生起了极大的防备心。如果奶奶不在家,我就尽量找理由出去玩,避免一切单独和养父接触的机会。这个事情我没办法问养父,更不敢问奶奶,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冬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被子薄、不抗风,奶奶经常不脱衣服就进被窝。从那以后,我也不脱衣服。以前我还会把外套脱掉,后来我干脆连外套都不脱了,只把鞋子一脱,就上床睡觉了。而且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不会睡得太死,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醒。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两年,也操心了两年,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但心中的恐惧分毫没有减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我是买来给养父做童养媳的传闻从何而起,我不得而知,我却因此饱受流言蜚语的困扰。村里人好像对此都心照不宣,每当我放学回家,那些站在门口闲聊的妇女远远地看到我,总会斜着眼睛,对我指指点点,有时也会转过头低声耳语……我心里很清楚,我是被别人看不起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眼看我就要升初中了。奶奶因为脑血管堵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需要有人照顾,就不让我上学了。那时养父每天打零工,家里的全部家务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大娘来了,看到我刚给奶奶洗完尿布,回到屋里就开始揉面、蒸馒头,十分心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看孩子的手,长得像个壁虎爪子一样细,她怎么能揉得动面啊!”大娘又一次替我打抱不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刚好一个亲戚也在,大娘又说:“本来是大人的活儿,你们就让一个孩子干,你们的心真不是一般的狠啊!孩子刚在外面洗了尿布,就让她回来蒸馒头了,你们也不嫌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亲戚不知所谓地说了一句:“反正我又不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躺在床上,听着我跑来跑去,跑进跑出,一会儿洗尿布,一会儿又挖面粉和面,自始至终,不发一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也不发一言,像个被擦去了喜怒哀乐,被弄丢了灵魂,只知道听话干活的木头人,家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使唤我,我毫无存在感。哪一个人发话,我都得听;让我干什么活,我都得去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我累不累、饿不饿,我开心不开心。我的意愿好像是不需要被看见的,是会被自动过滤的,是不需要存在的,是根本不重要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生活像被一张黑色的大网结结实实地给罩起来了,它压制了我的一切生命力,使我内心某些部分彻底地死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我不甘心,我想改变这一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小时候的那些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①凌晨一个人浇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时,我就已经被迫提前成为一个大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凌晨,奶奶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喊了起来,让我去浇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强烈的睡意还占据着我的大脑,但我不得不强打精神。凌晨四点多,天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星星散布其中,四周寂静一片。这时候,整个村庄都还在沉睡中,我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带上一把铁锹,去往离家好几公里的田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茫茫的黑夜使我十分害怕,但更令我陷入深深恐惧的是,据说前不久有一个姑娘独自路过玉米地的时候,被坏人拖进玉米地里强奸了。一时间,风声鹤唳,村里有女孩的人家,家长都十分注意孩子的安全。为此,我大娘还特意跑来我家,叮嘱我奶奶,以后天不亮和天黑之后,尽量别让我一个人去地里干活。但是,我奶奶好像对这些都置若罔闻,完全不当一回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了好久,终于来到田间地头,天还没有亮。我借着朦胧的光铺好水道,拉开水闸,看着水慢慢地流进地里。突然,我看到不远处的地头边站了一个男人,他手里也拿着一把铁锹,看上去像是在浇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恐怖的传言再次冲进我的脑海。我害怕极了,壮着胆子偷偷地瞄了他几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我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向我扑过来,于是我在脑海里迅速盘算着,如果他扑过来,我该往左边跑,还是往右边跑,我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村口第一户人家,同时我要如何大声呼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大脑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规划了无数条逃生路线,也脑补出好几场恐怖大戏……我一边假装镇定自若地分改着田垄,继续浇地,一边不停地用余光时刻观察着旁边的男人。好在一直到天亮都相安无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一个孩子浇了一上午地,还挺能干的,真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突如其来的一句夸奖,打破了我的恐怖幻想,纾解了我紧绷的神经。眼看着他扛着铁锹从我身旁走过,露出赞叹的神情,我转而因为自己对他的误解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之情。我没有说话,试图挤出一个笑脸以示回答,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成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男人走后,地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直到临近中午,我才把一亩地全部浇完,才可以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我必须把浇地用的水袋一起带回家,因为放在地里会被人偷走。于是,我把水袋从地里艰难地扯到地头上相对平坦的地方。我拿住一头打个弯开始卷,浇完地之后,水袋里残留了一些水,很难卷回原来的样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它卷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当我弯下腰想把它放在自行车后座时,发现它太沉了,我根本就抬不上去,而且自行车后座也太小了,好像也放不下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可怎么办呀?水袋卷起来后,跟我差不多高了,我还要骑自行车呢。一个卷起来和我差不多高的水袋,一个自行车,我要带它回家,这对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来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刻,好想能有个人来帮帮我,可是我没有手机,不能打电话给奶奶让她过来帮忙,四周也没有认识的人,没办法,我只能靠自己。后来,我一手推着自行车,一个肩膀扛着水袋,走两步路,我就得把它放下来歇一歇,然后再蹲下来把它重新扛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地里到家,骑自行车十几分钟的路,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挪,挪了好久才到家。到家时,我觉得好累啊,浑身的力气都快用光了,一路上曾无数次想过把这些东西任性地一把扔在地上算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只能咬牙忍着,坚持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那天上午,我没能去上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多人会怀念童年的美好,但我连回忆童年都不太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天天盼着长大。只有长大了,才有力量掌握自己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②趴在坟头猛磕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秋天玉米成熟的时候,奶奶总会带着我去地里掰玉米。我爹白天打零工,所以地里的农活基本上全靠我和奶奶两个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方农村家家户户都会种玉米,玉米成熟时能长到两米多高,所以每年十月前后,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会连成一片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人走在田间小路上,两边绵延好几公里,几乎看不到头,如果有人偷偷藏在了哪块地里,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每到这个时候,总能道听途说一些耸人听闻的恶性事件。因此,在我小小的心里,这大片的玉米地就代表着危险,每每走到那里时,就会心生恐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秋天,奶奶带着我去地里掰玉米。我们俩忙活了一上午,掰了一大片玉米。临到中午时,两个人都累了,奶奶说留一个人在地里继续干,另一个人回家做饭,并且来地里送饭。奶奶提议让我留在地里,她回家做饭。因为奶奶干了一上午,已经干不动了,留在地里也做不了什么,而我留在地里还能继续干活。但我知道,奶奶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其实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害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回去后,我没有歇息。不仅因为如果我不干活奶奶会骂我,还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坐在地头上,没准有人会看见我,而钻进玉米地里,则能获得一种很好的掩护,反倒安全。我只得接着往前掰玉米,当掰到玉米地中间位置的时候,突然有一座孤坟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从担心有人攻击我的恐惧一下转化成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的恐惧。确切来说,这种神秘的恐惧来得要更加汹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定睛认真看了看坟头四周,那里的玉米不少,甚至有几棵玉米都长到坟头上去了。我不敢过去掰,但我知道我不去掰,奶奶来了一定会骂我。那个小小的我,竟然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对着坟头一个劲地磕起了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磕完头之后,我小心翼翼地一棵一棵地掰周围的玉米,心里还是害怕,于是又赶紧跪在坟前,一顿猛磕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对方哀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漫长的中午,烈日炎炎,四周一片孤寂,一个小女孩孤苦无依地站在一大片青纱帐中掰玉米,旁边是一座孤坟,主人不详。她掰几棵玉米就跑过去,跪在坟墓前磕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后再掰几棵玉米,接着再跪下磕头……</p> <p class="ql-block">③吓破胆,高烧三十九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北方进入冬天就没有蔬菜可吃。于是,奶奶每年都会在冬季来临之前把芥菜疙瘩洗干净,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层层叠叠地码半缸,然后加上大量的食盐,就这样腌制出许多过冬吃的咸菜。大缸放在屋外,北方的冬天室外温度低,是天然的冰箱。这大半缸咸菜,真的能帮我们撑过一整个冬天。可转过年来之后,随着天气逐渐变暖,大缸里吃剩下的咸菜就会发霉长出白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开春,奶奶让我把大缸里吃剩下的咸菜夹到桶里边,然后把咸菜用水清洗一遍,这样还可以继续吃。我听了奶奶的话就去了,当我一把掀开大缸的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的一幕顿时把我吓呆了!大缸里长满了白毛,上面漂了一层蛆。它们在白毛和下面的咸菜水之间蠕动着,有的已经被齣咸的咸菜水淹死了,就那么直挺挺地漂浮在白毛上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能抖落一地。我站在那儿不敢下手弄,用央求的眼神看向奶奶,说:“我害怕,我不敢弄。”奶奶看我不听话,就站在我身边,逼着我一点一点弄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拿了筷子一点一点伸进大缸里,因为咸菜都沉在底部,筷子必须穿越那一片白毛和蛆,再穿过芥菜被食盐浸泡出来的水,最后才能够得到咸菜。因为筷子并不长,当我把筷子伸进去的时候,我的手都差点挨到那些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被吓得浑身发抖,但即便如此,也必须一个个夹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夹完一个,惊恐地看向奶奶,希望奶奶可以让我停下来。结果,奶奶面无表情地说:“再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奶奶已经看出我害怕了,但我也知道,我越是害怕,奶奶越要让我做。后来,奶奶干脆就找来了一把小板凳,坐在那儿看着我慢慢地夹。幸好我还算机灵,从门外找来两根比较长的小木棍代替筷子,后来怎么夹完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足有三十九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梦见我的床上全是蛆,一只一只蠕动着向我爬过来,我身上也全都是。我想用手抖掉它们,身体却一点也动弹不了,我急切地想大声呼喊别人来帮忙,可是任凭我怎么挣扎努力,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我被噩梦笼罩着,陷入深深的恐惧和无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模糊一片,我好不容易爬起来,眼前一黑又倒下去了。直到两天后,我才退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可怖的记忆和噩梦中无助绝望的感觉,就这样一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和身体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我都结婚了,有一天老公买回来几个西红柿,我打开一看,竟然看见一只蛆,顿时吓得我汗毛直立,把一袋子西红柿全扔掉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④捡破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是不是都有过拾荒的经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小的时候,被安排出去捡过各种破烂。尤其是周末,经常接到奶奶派给我的任务。当其他小孩三五成群地在田野里撒欢,或是在家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却要到村前屋后或者垃圾堆放处“挖宝”。我在别人家大棚地里捡过塑料袋,在村里人堆放垃圾的地方捡过各种玻璃或塑料的瓶瓶罐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到秋收农忙的时候,粮食收割后的时节,我也曾无数次到地里捡拾别人家遗漏不要的粮食。我到人家打过花生的地里捡过花生,到人家铲过红薯的地里捡过红薯,到收割后的麦地里捡人家遗漏的麦子,到棉花地里捡棉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地里遇到的往往是成年的女性,她们闲暇时间也会捡些粮食,拿回家或喂鸡喂狗,或留着自己吃。她们往往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在闲谈逗乐间就把活干了。唯独我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伙伴,所以有时候我会悄悄地跟着她们,试图加入她们的欢乐,但更多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田间地头游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用爱抵消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凭什么骂我的爸爸妈妈?”这是我对奶奶的第一次反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奶奶对我的打骂像家常便饭一样。奶奶的嘴巴很厉害,她骂人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得出口,也不会放过别人的祖宗十八代。可以说,我是在奶奶的打骂中长大的。可有一次,当她骂我的亲生父母的时候,我再也听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我始终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次,父母下班后带了一只鸡腿回来,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觉不愿意起来。爸爸坐在床边,将鸡腿一点点撕碎喂到我嘴里。等我睁开眼时,对上爸爸温柔的目光,里面装满了对我的爱,我这辈子都没遇到第二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个画面中爸爸温柔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而且在无数次被生活暴击的时候,我都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温暖的力量。所以,我不能允许一个根本不认识我爸爸的人,一个根本不疼爱我的人,一个只是花钱买了我的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谩骂我的父母,绝对不允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的亲生父母!”“你别骂我的亲生父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前奶奶每次骂我,我就听着,每次打我,我就跪下任她打。但这次她骂我的亲生父母,我真的忍受不了,当她再次向我举起拐杖时,我质问了她,并且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跑了。于是奶奶在后面追我,奶奶身材偏胖,眼看着追不上我,就边追边大声喊:</p><p class="ql-block">“快抓住她!”“快抓住她!”</p><p class="ql-block">“她跑了可就丢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奶奶的喊声引出了许多邻居围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娜娜是我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听见喊声后,加入了我们的追逐,不过她是来帮我的。我们一直跑到村口,见奶奶没追上来,我们撑着膝盖,边喘气边笑,却不知该往哪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渐渐黑了下来,娜娜的妈妈喊她回家,我假装也往家走,才让她安心回家去了。家,我假装也往家走,才让她安心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一个人在村口徘徊了很久。我无处可去,也不敢回家。村口有座桥,我走到桥上想离家出走,永远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可走到桥中间,看到桥下两边黑漆漆的一片,突然想起这座桥上经常出车祸,又赶紧半路折返了回来。我不敢过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漆黑的夜里,荒无人烟的村口,我一个人害怕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一口气跑到学校。当时学校早就放学了,空荡荡的校园里一个学生也没有。白天明亮的教室,到了晚上好像变成了一个个黝黑的山洞,我的心里万分害怕,根本不敢上楼,只好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蹲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我瑟瑟发抖时,忽然听见有人喊我,仔细一听,竟然是娜娜!我赶紧答应了一声,她循着我的声音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大哭起来。我们在黑暗中紧紧地抱在一起。听她哭得实在伤心,我赶紧安慰她:“别哭了,我没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以为你从楼上跳下去了。”说完,她哭得更厉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之前我总是跟她说,没办法再活下去了,真的很想死,只有死了才能解脱,要不然永远也熬不出头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二三岁时我常常想一死了之。我曾幻想过许多种死法,比如跳井,但万一我还没被淹死,就被打捞上来了,人们肯定会议论我怎么会自杀,那样村里的人就更看不起我了。还有跳楼,但万一跳楼没摔死,摔瘸了或残了,以后的人生就更不好过了。还想过吃安眠药,又怕万一没死成却瘫痪在床,那样别人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我更没办法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娜娜说这些的时候,我并不害怕,当时真觉得结束生命对我来说或许更好——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死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娜娜当时听完就哭了:“如果有一天你真想不开了,真不想活了,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会陪着你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刚才,她以为我想不开跳楼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找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我身处深渊时,她抓住了我的手。从那以后,她成为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为我做过很多事情,可能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始终记得,那些细碎的点点滴滴的日常,都成为拯救我的证明。所以后来我到江苏打工后,赚了钱就特别舍得给她买东西。她过生日时我给她买礼物,她舍不得买的东西我都买给她。我把她当成最亲的人,当成整个河北最值得我惦记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大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闺密,也成了什么玩笑都开得起的“损友”。以下这种情形常有发生:</p><p class="ql-block">她说:“欻!前几天我把你拉黑了,你不知道吗?”</p><p class="ql-block">“啊?我不知道。”</p><p class="ql-block">“这么久没给我发信息吗?我拉黑你一个星期了,你都不知道吗?”</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啊。哈哈哈……”</p><p class="ql-block">“可真有你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有时会故意在朋友圈发其他朋友的照片,就是不发她的,她看到后会偷偷拉黑我的微信,过几天又会悄悄把我放出来,以示吃醋。而我神经大条,经常好多天都发现不了,为此常常把她气个半死。但是,没有人能理解我对她的感情,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我和她之间的情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5.挨饿苦熬的打工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常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当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妈妈关心你飞得累不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邯郸长大,从小没有得到过太多的关爱,无数个艰难时刻,都是苦苦支撑过来的。早早辍学以后,在家无事可干,我就想跟着同村的人一起外出打工,这样既可以离开那个并不算温暖的家,又可以赚到钱养家。只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打工时,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也第一次尝到了初入社会的辛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跟着同村的姐妹来到苏州,一起进了厂,那里每个月月初发工资,但是要压一个月,也就是说,我要到第三个月才能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出门时带的钱少得可怜,因此一日三餐都难以应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刚去时,我整整饿了一个月。工厂里每天供应两顿饭——午饭和晚饭。那时候我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饿着肚子睡觉。由于我刚进工厂,跟厂里的同事们都不熟悉,我脸皮也薄,不好意思张口向别人借钱,每天晚上就这么饿着、扛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对我来说,饿肚子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令我头疼的,是我没有钱买袜子。那时我刚到车间不久,记得有一天,旁边有个工友一直偷瞄我,还跟其他人窃窃私语。我感觉很不舒服,可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工友跟我说:“你明天换一下袜子吧。”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知道,她们是在议论我的袜子有味道,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出门时只穿了一双袜子,没有可换洗的,我每天都穿着它,时间久了脚就有味道。可如果我晚上把袜子洗了,而苏州那边冬天没有暖气,第二天早上干不了,那我就没有袜子穿了,很冻脚。那天晚上下班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袜子洗了,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拧出水,接着拿到外面使劲甩了半天。然而第二天起来,袜子依然没有干。没办法,我只好穿着湿袜子去上班了,好在工厂的车间里还算暖和,虽然极其难受,但焙半天也焙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在工厂打工时,我处处都显得特别寒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被子是最便宜的,总共花了不到三十元钱。棉被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结成一坨一坨的硬块,既不保暖,也不舒服。同事下工后,会三五成群地去小卖部买零食,我从来没有买过零食吃,因为我连晚饭都不敢多花一分钱,又哪来的钱买零食呢?我的所有家当,就是被褥、脸盆、牙膏和牙刷这些日常生活必需品,其他再多一样都没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外,我只有两身衣服,正因为这个,我还被冤枉成偷别人裤子的小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当时住的是集体宿舍,所有员工的生活区都集中在一起。跟我住得近的几个工友看出了我没带多少衣服。那天我洗完衣服去晾时,遇见了对门宿舍的工友A,她贴心地跟我说:“晾衣绳上有条裤子晾了一个多月都没人拿,可能是前两天离职的那个人的,她走的时候没拿走,肯定是不要了。我看你没带衣服,你就拿回去穿吧。”说着,她就把裤子从晾衣绳上摘下来递给了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接到衣服可开心了,心想总算多了一件衣服,然后我把裤子叠好,放进我的柜子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我拿出那条裤子准备穿的时候,有个工友B刚好下了夜班回来,认出了我手上的裤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裤子是我的!你怎么偷别人的东西啊?”她生气地大声质问我,并一口断定我是小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我没有偷东西。”我心虚又无奈地解释,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解释清楚,证明自己的清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你手上怎么会拿着我的裤子?”工友B咄咄逼人地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A拿给我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的争吵声很快吸引了前来围观的人。我拼命地解释,是对门宿舍的工友以为是离职工友的裤子,所以才拿给了我。但是所有人都小声议论着,没有人肯相信我的话,因为我是全宿舍里最穷、最寒酸的那一个。其间,还听见有工友小声说:“她一看就是从山沟里来的,什么都没见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人小声说:“她好像连袜子都没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候笨嘴拙舌,心里委屈极了,却解释不清。只能等对面宿舍的工友来帮我做证,但好巧不巧她那会儿在上班,工厂实行两班倒,我打算等她下班后再请她帮我解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跟裤子的主人说:“我先把裤子还给你,等什么时候A在宿舍里时,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聊聊,你就知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工友B一把从我手中拿走了裤子,围观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也就四散而去了。周围终于安静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看眼前简陋的宿舍,想想更寒酸的我自己,忍不住哭了起来。有好心的工友听到后,过来安慰我,问出的话却让我更伤心了:“你来的时候没有带衣服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能跟她们说我爹是哑巴,也不能说我是花钱买来的孩子,更不能说我出门的时候家里人没有给我多少钱。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我的真实处境是我心中最隐秘的自卑,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说我带的手提袋子太小了,装不下太多东西,家里老人都上年纪了,也不会邮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用一些无足轻重的谎言掩饰自己小小的自尊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没想到,得知我的情况后,好几个好心的工友纷纷把自己的衣服拿给我,有人给了我一条裤子,有人给了我一件毛衣。就这样,打工的前几个月靠着别人的接济熬过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忍饥挨饿了一个月,也吃苦受冻了一个月,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多。</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6.窒息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这样令人室息的时刻。我已经无法从回忆中找到确凿的痕迹,但这些无法找到源头的恐惧感始终支配着我的人生,给我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遭遇,让我养成了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怪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我特别怕黑。从小到大,漆黑的夜晚或黑漆漆的房间都会让我心生恐惧,我总觉得黑暗中有我不知道的危险存在。不仅如此,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的手和脚一定不能伸出床边。我害怕床下有什么未知的怪物,会一下子咬住我的手脚。当我盖被子时,我会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和脚一定要盖进被子里,只露颗头在外面。只有这样我才感觉到安全。我还不能一个人入睡,确切地来说,是不敢。我一个人从来没有睡着过,平时老公需要外出的时候,我会叫上一个闺密陪我,到现在为止,都是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确定害怕黑喑的原因始于哪里。只知道在我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画面会时不时闪过: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有人用皮带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窒息,使出浑身力气张大嘴巴呼吸,但那个人就是不肯松手。那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没办法看清对方的面容。我曾经无数次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但怎么也搜索不到一星半点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只有皮带紧勒脖子留给身体的室息感和对黑暗无来由的恐惧感如影随形地跟着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被卖到邯郸之后,养父从来没有打过我。奶奶虽然经常打我,但是从来没有用皮带勒过我的脖子。我的亲生父母更不会用皮带勒我。我对于亲生父母的记忆虽然不多,但几乎都是温馨的。记得我曾经告诉爸爸,有个小朋友穿着漂亮的裙子,爸爸二话没说就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市场买了花裙子。我还记得爸爸下班回家时,会给我和姐姐带好多好吃的。知道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糖纸,爸爸还经常拿漂亮的糖果故意逗我。亲生父母的样貌虽然我记不清楚了,但和他们在一起时被宠爱、被呵护的感觉始终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底会是谁用皮带紧紧勒住我的脖子呢?这个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没有确幽无疑的记忆,我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我搜遍所有记忆,只有余华英习惯把衬衣塞进裤子里,用皮带把裤子系紧。我记忆中关于皮带的记忆仅此一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我被电视上卡顿的画面吓了个半死。那天上午,老公去上班后,我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视机,随机播放一部电视剧。突然信号中断了,电视机的画面刚巧卡在一个与人争辩的老太太的脸上。那个老太太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论着,嘴巴张得很大,眼里露出寒光。那一刻,我如遭雷击,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冲出电视机掐住我的喉咙,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我的内心,那种被皮带勒紧脖子的窒息感一下就被唤醒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慌不择路地冲出家门,一口气跑到闺密家。那一刻,我太需要有一个人陪着我了,那一整天我都没敢回家。晚上老公下班回到家,见我没在,给我打来电话,我才敢回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公很不解地问我:“你出去怎么不关掉电视?家里没有人,电视机开了一整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心有余悸地跟老公解释:“电视画面里卡了一个老太太。我很害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公听后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关了,不就行了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不行,恐惧袭来的瞬间,我只想逃命,哪里顾得上关电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公解释那种恐惧,但我知道他一定不能理解这种感受。那种恐惧我无法面对,只能逃离。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唤醒了我心底潜藏的不可名状的深刻恐惧,无法诉说,只能忍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网上看到有心理学家说,潜意识的记忆都是有来源的。但我不知道这样深刻的痕迹该追溯到童年的哪一段经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遭遇了什么,它又在我的心里酝酿出了什么,有哪一段经历应该被清算,有哪一些记忆需要得到疏导,又有哪一些感受渴望得到疗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治愈那些黑暗时光留在我身上的、细密而幽深的伤口,可遗憾的是,我不知道这些伤口来自哪里,更不知道它该如何被治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很想找到答案。但同时我也知道,把这些事讲给身边的人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没有感同身受,就没有可供参考的答案。有一次,我内心实在痛苦难忍,就把我的经历、生活中表现出来的一些症状和我头脑中的想法编辑成一条简短的私信,发给了一位心理咨询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位心理咨询师很慷慨,她认真地回复了我,我记得她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有时候,人会主动忘记生命中真实发生过的某段可怕记忆,那是潜意识启动了它的保护机制,潜意识在保护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些真实发生的、可怖的、创伤性事件,发生了,又忘记了,伤痕留下了,记忆消散了。这有时会让我陷入怀疑和痛苦的谜团,然而又能怎么办呢?成年人谁不是在负重前行,一边自我疗愈,一边好好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到底,我是恨余华英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原本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相亲相爱的姐姐,有疼我的舅舅。我和姐姐原本也有机会念更多书,接受更好的教育,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我的爸爸妈妈原本可以平安健康地活着,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的生活;看着他们的两个女儿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一切,都被余华英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