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与环州（范仲淹西北御敌七州之四）

范矛一

作者刘文戈先生简介：甘肃省庆城县人，西北师大中文系毕业，庆阳县政协退休。民族民俗文化学者，著有当地民族民俗文化著作二十余种，又任庆阳市范仲淹研究会会长，著有范研专著《范仲淹知庆州》，《范仲淹戍边》等多部。
《范仲淹与环州》是刘文戈先生撰范仲淹西北御敌所历七州的第四站。 范仲淹与环州
刘文戈
(环州旧城) 摘要：范仲淹知庆州，又兼环庆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环州归其管辖。他不但到环州巡边，犒赏众羌酋，而且多次上奏朝廷，请调深得羌心的种世衡知环州。种世衡不负重托，实行结信于羌人、开展军屯、训练蕃兵等措旋，使得环州成为防御西夏的坚强堡垒。他又接范仲淹指令，带病率兵修筑細腰城，城成而病故，以身殉职，以报范公知遇之情。
关键词：范仲淹 种世衡 环州 细腰城
范仲淹未曾出任过环州知州，但环州归环庆路管辖。公于庆历元年五月左迁左司郎中、知庆州，管勾兵马都部署司事；九月，又任环庆路经略安抚沿边招讨使。庆州为大州，是环庆路帅府所在地，因此环州军政公事也在公的职权范围内，亦得过问。公于当月二十四日到庆州上任后，一件要事即：上奏廵边，调查了解环庆路的沿边防务情况。“庆历二年春，予按廵环州，患属羌之多而素不为用，与夏戎潜连，助为边患。” 就是说，公了解到：边界上属于宋境内的羌人（属羌）内部四分五裂，不断争斗。为了战胜对方，往往投靠西夏，助其为边患。公针对这种情况,便晓以大义，讲明利害，消除矛盾，促其团结，并制定条约，加以约束。又“及召蕃官慕恩与诸族酋长仅八百人，犒于麾下，与之衣物缯彩，以悦其意。又采忠顺者，赠银带马绂以旌之。” 并奏请朝廷准许枢密院及宣徽院给宣头空名者各百道，根据战事缓急书填，以劝赏战功及招降蕃部。公又发现环州境内城寨年久失修，城（寨）墙低矮，壕沟浅窄，遂命当地官员率兵民加高城（寨）墙，掏深壕沟，以增强防守能力。公作为文帅，以政治手段，稳定了局势；扎紧篱笆，建全防御，因此“诸羌皆受命，自是始为汉用矣。”

环庆路不仅环州与西夏接界，庆州之东北也与西夏连壤，一手难捂两只耳朶，且这两州多羌人，公想找个助手，共同防御西夏，自然想到了“属羌爱服，皆愿效死”的能人种世衡。公在延州任上时，就兼管环庆路。为了加强环庆路的防务，又不愿埋没人才，鉴于青涧城已筑就，曾一度举荐种世衡任环州知州。现在公到了庆州，直接管辖环庆路，更将此事提为当务之急，愿调种世衡独当一面，助其一臂之力，屡荐种世衡知环州。但此时，接替公担任延州知州的是庞籍，也是位爱才的将帅，不愿种世衡离开延州。二人争才，相持不下，朝廷难以决断，拖延下来，公难以如愿。不得已，又上言：“环州勾当一郡十三寨，当此危地，须在得人。朝廷以臣不才而轻此一路，臣恐将有麟府之祸，虽加罪于臣，无益于边事。臣今乞将新授左司郎中一官廻授种世衡，转诸司使知环州，权钤辖司。或朝廷从臣所请，使边臣知推让之风，亦非细事。如终不允从，则乞差臣带本路一将军马，权知环州支备。如朝廷体量臣稍涉虚妄，甘受上书诈佞不实之罪。”又奏云：“臣前乞将一官保举本人，非欲鼔激，盖为环州可忧。” 为国事，公用自已衔位换取人才，这种以大局为念的做法在历史是少有的。 公如此重视环州的防务，又如此看重种世衡的才能，且言语恳切，态度坚决，朝廷焉能不动心？后竟从公请，果得世衡之用。公还说：即是朝廷不同意调种世衡，但将这事公布出去，有利于倡导官吏之间推让之风，也是好事。公事事以身作则，处处倡厉士风，尤此可见一斑。对于公坚持调种世衡知环州一事，（宋）李焘：《续资治通鑑长编》这样记载：“是春，范仲淹廵边至环州，属羌阴连敌为边患，仲淹谓种世衡素得羌心，而青涧城已坚固，乃奏世衡知环州以镇抚之。庞籍请留世衡，诏仲淹更择人，仲淹言非世衡则属羌不可怀，诏从仲淹所请。” 内容相同，言语极为精炼。(上图为肃远寨)
在公的坚持下，种世衡终于来到了环州，出任环州知州。世衡才高能强，敢说敢干，年轻时受诬陷，惨遭牢獄之灾，后虽还世衡以清白，但空有一身本领，仕途暛跎，停滞不前。是范仲淹这位伯乐，发现了世衡这匹千里马，多次重用和举荐他。士为知已者死。世衡果然不负重望，在环州不但独当一面，而且干得水起风生。《续资治通鑑长编》言：“有牛家族奴讹者，倔強未尝出，闻世衡至，遽郊迎。世衡与约，诘朝行劳其族。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白：地险不可往。世衡曰：‘吾方结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缘险而进。奴讹方卧帐中，谓世衡必不能至，世衡嚺而起，奴讹大惊，率其族罗拜听命。又有兀二族，授敌伪補，世衡招之不至，命蕃官慕恩出兵讨之，其后百余帐皆自归，莫敢贰。因令诸族置烽火，有急则举燧，介马以待。又课吏民射，有过失，射中则释其罪；有辞某事、请其事，辄因中否而与夺之。由是人人自励，虽屠贩倡优皆精于射，敌不敢复近环州。” 同时，他大力推行军屯，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繇是缘边诸城，独环不求增兵，不烦益粮，而武力自振。”世衡在环之事，范公在《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上记载尤为精详，可参阅。
世衡冒雪面见牛家族首领奴诺，是历史上有名诚信故事，今天读来仍有教育意义。那么牛家族在今环县什么地方呢？《续资治通鑑长编》载：“庆历元年六月己亥，陕西体量安抚使王尧臣言：‘庆州之西七十里即马岭寨，北十余里即背汉蕃部杀牛族，有强壮人马二千余，皆负险而居。自来招辑不至，多扰缘边。若更与他族连结，要断马岭，则环、庆二州之兵，不能更相为援。’”从“皆负险而居。自来招辑不至”一句看，杀牛族就是牛家族，族地界在于环、庆二州之间的马岭以北十里地。王尧臣又说：“臣等昨由马岭、木波镇至环州，川路平直，两边虽有土山，山外皆高原，谷道交属，何往不通。” 由此看出，牛家族并不住在川区而住在山区，疑为今马岭东沟内，才称得上“地险”二字。他们在此居住，对环州与庆州的交通形成最大的威胁。种世衡来环县，锐敏地看到这一点，所以将解决庆、环道路的通畅问题放为首要；同时他又看到，要解决庆、环道路的通畅问题，必须先得解决牛家族的归属问题。问题看得很准、很清楚，就看采用何种办法来解决了。世衡釆用的不是武力，而是本人的诚信。一经承诺要去看望牛家族部落，无论客观条件如何变化，都得践诺。世衡守信做到了。他以个人的诚信征服了以奴诺为首的牛家族。兵不刃血，属羌皆为宋所用，这是上上之策。这就是种世衡过人的能力，范公未看错人。
范公在巡边时，道过环州马岭镇，发现镇內建有一座夫子庙，大为惊讶。观看建庙的记碑，才知庙为已故的兵马监押、殿直、赠某官张公蕴所建。因为镇周围居住的皆为羌人，而在属羌聚集居住之地修建孔子庙，用儒家思想教育引导羌人，其用意深远。公熟知张公蕴的故事。在咸平二年，张蕴面对契丹围城而临危不惧、率当地军民誓死捍卫了淄州城，使全城民众免于涂炭。将二件事联系起来，范公思绪再三，联想连翩，一挥而蹴，书写了《环州马岭镇夫子庙碑阴》一文，盛赞了张公的德行。范公认为：张公蕴有两位优秀的儿子，不仅是因为其救了一城人生命所积阴德而致，更重要的是他重视儒学教育、善于用儒家思想教化风气的结果。范公本身是位儒家，视思想教化重于攻伐，对张公能在万马倥偬之间，于羌人聚居地建一座孔子庙的做法大加赞赏，同时，笔者推测，范公可能以张公为榜样，在戍边期间，多以儒家思想对待、教化汉羌民众。可惜，这块石碑因年代久远而丢失了，所幸碑阴文留下来了，不然我们不会知道这件故事的由来。后马岭镇划归庆城县管辖。
公经过巡边，得知环州地形，知道夏人入侵环、庆，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东路。这里尽为山区，崎岖难走，不利于大部队行进，且有安塞等寨的防守，敌无利可图。二是中路。沿环江大川行进。川宽路平，但川道遍布城寨，如最北有甜水堡、山城堡、红德城、肃远寨、乌仑寨、永和寨、环州城、本波寨、马岭寨等等，层层设防，亦难如愿。三是西路。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同心县与环县（环州）西北接壤，地形漫衍，便于骑兵行进。继续向东，有几条小川如虎洞川、城西川、合道川等通环江大川；向南通过黑泉河川、马家河川，下至蒲河川，进入泾原路的原州（今镇原县）。这一路道路分叉多，涉及面广，最难防守。而且在原州与庆、环二州交界处，生活着明珠、灭臧、康奴等羌族。尤其前二族“居属羌之大，素号强梗，在原为孽，寝及于环。抚之，很不我信；伐之，险不可入。北有二川，交通于夏戎，朝廷患焉。” 当范公听闻泾原路欲袭讨之，己巳，奏言：“二族道险不可攻。前日高继嵩尝已丧师，平时犹怀反侧，今讨之，必与贼为表里，南入原州，西扰镇戎（今固原），东侵环州，边患未艾也。” 如何解决这一难题，加强这一路的防御？公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上章建议：“宜因昊贼别路大入之际，即并兵取细腰、芦泉为堡障，以断贼路，则二族自安，而环州、镇戎径道通彻，则可亡忧矣。” 这是最恰当地决策。但章上后，不知何原因，未见朝廷批准施行。事直拖到庆历四年十一月，范公已离开环庆路，在陕西、河东宣抚使任上，乃议筑古细腰城，谕环州知州种世衡“与原州守蒋偕共干其事。” 当时种世衡久患痢疾病，但他“即日起兵会偕于细腰，使甲士昼夜筑之。夏戎固忌此城，君遣人入虏中，以计款之，兵遂不至。又召明珠等三族酋长犒抚之，俾以御寇，彼既出其不意，又亡外援，因而服从，君之谋也。” 公的多年谋略在种世衡与蒋偕的努力下，終于实现了。而种世衡“处细腰月余，逼以苦寒，城成而疾作，以庆历五年正月七日甲子启手足，神志不乱，享年六十一。” 种世衡为守环州，鞠躬尽粹，用实际行动实践了其爱国之志，也践行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历史名言。种世衡去世，范公极为悲泣，在他撰写的《祭知环州种染院文》曰：“伊余追念兮，心之酸苦，焉得边帅之尽如君兮？守此西土。” 公与种世衡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的挚友，他们之间友情义贯长虹。笔者写范公与环州，实际是写范公与种世衡之间的知己关系。
细腰城所在地原为原州管辖，城修竣后，朝廷划归环州管辖。城具体在什么地方，《环县志》《镇原县志》都已失记。笔者曾查阅了许多资料，初步确定在今环县合道川乡高台村境内。2008年11月13日，笔者偕同合道川人、时任中共庆城县委统战部长梁建威去合道川考察，又得到中共合道乡党委书记鲁生林的支持。高台村在合道川水上游，但在村境内未找见像样的古城，又听说再从合道川高台村向里走，在其西北面不远处、属车道乡境内有一古城。我们前往一看，好大的一座古城遗址,面积近1000亩。是座山城，城墙一头在山顶，上有暸望台，一头在合道川沟底，离川河很近，而且河边有一眼长年不涸、冬年不结冰的甜水泉。环州境内水多为苦水，有甜水源，极为珍贵。城墙为三七灰土夯填，墙土与遗留下的青砖内都有白灰点。城四周山顶有烽火台。城内住有七八户人家，多姓张。他们说，以前住户姓豆，城名豆城子。从修城的形式上看，此城是宋城确凿无疑，而且城恰在水向东流的合道川、车道川、城西川交界处和水向南流的黑泉河川的分水岭东面，可以就近防控几道川，尤其是向南的两道川的通道。豆城子附近再无其他较大的城寨遗址，仅向东，在城西川有座名为“半个城”，较为可观。有人认为这是细腰城。为何叫“半个城”呢？当地人解释说，因秦长城从城中穿过，一半居民属宁夏的固原管，一半居民属甘肃环县管。据考证，此城在唐代就有了，而且距环县县城仅二三十里，但距原州即今镇原县境却很远，尤其是防控向南的二道川，可以说是鞭长莫及，由此可以排除她是细腰城了。除此而外，还有个万安城,在豆城西北面,是明代修筑的养马城，从时代和位置上看，并非細腰城。除二城外，就剩豆城了，笔者认为豆城就是细腰城，但心中不怎么踏实。又于2010年11月26日，偕同陇东学院马啸、齐社祥二位教授，在环县原政协副主席康秀林陪同下，经车道乡政府所在地苦水掌一路向南走到豆城子。他们三人都未曾来过此城，见这么大规模的古城很惊讶。齐教授说，这么大城，靠一州兵力在短期内修不成。马教授说，范公讲的细腰、胡芦城可能为两个城，这是其中之一。笔者认为葫芦城就其形状，也可称为细腰城。康主席说，他是环县人，也没来过此地。此城在《环县志》上无记载，而《环县志》写有细腰城，但未说明城的具体位置和以后名称，只说在县城西100里城，此城恰好在这个位置上。康主席问：这么大的城不是宋时细腰城又是什么？康主席坚信这就是细腰城，他为找到细腰城而高兴，并回去著文，作了确认。
我们站在细腰城暸望台上，穿越时空，遥想当年，不由感叹、赞赏范公运筹帷幄的谋略和种世衡守土尽责的精神。

2017年3月12日

1《范仲淹全集•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凤凰出版社2004年11月版第312页。
2 同上.。
3 （元）脫脫：《宋史•范仲淹传》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56页。
4 《范仲淹全集•奏荐种世衡知环州》第833页。
5（宋）李焘：《续资治通鑑长编》（庆历二年三月庚午条）
6 同上。
7《范仲淹全集•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第312页。
8（宋）李焘：《续资治通鑑长编》庆历二年十月己巳条。
9 同上。
10、11、12《范仲淹全集•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第312页。
13《范仲淹全集•祭知环州种染院文》第238页。
(旧环州城门) 下为豆城图片 以上照片为环县博物舘提供 田野考察 2010年11月26日，左起陇东学院马啸老师、齐社祥老师、环县（环州）原政协副主席康秀林老先生、作者刘文戈一起在环县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