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大庙的那些年那些事儿(283)——夜晚“看地”的恐惧

大庙西街顾二哥

　　每天只是放放牛或者打打草的逍遥日子，随着季节的变化戛然而止。

秋天到了，收割庄稼再一次让我领略了农民劳动的腿疼腰酸。

这一年的秋天，是个难得的硕果累累的秋天，不仅瓜果梨桃给许多人带来了中秋佳节的甜蜜，而且玉米、谷子、大葵花等同样也是丰收的。

对于庄稼人来说，秋天是疲惫的，累死累活甚至让你脱掉一层皮的那种疲惫。

同时，秋天又是开心的，喜悦发自心底咧开嘴就合不拢的那种开心。

尽管我从小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也经常参加田地里的农活劳动，但在这秋老虎的淫威之下苦熬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

太阳像火盆一样高高地悬在空中，肆无忌惮地把毒辣辣的光和热倾泻下来。

地里的庄稼叶子都快被晒干了，所有的绿颜色都开始变黄，原来身材挺拔的玉米、谷子都耷拉着枯黄的叶子，无精打采。

只有少数的向日葵还梗梗着脖子，仰脸荷天地展露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与热辣辣的太阳对峙着。

　　家里又一次地照顾了我，没有把割地的重活让我干，除了放牛，就是晚上看护已经割倒在地的庄稼。

原来生产队时期虽然也有个别人会到庄稼地里小偷小摸，但总算有个度。

随着包产到户的发展，人们的勤与懒和地里收成的关系越来越大。

于是，便有一些眼红别人收成好的奸懒馋猾蹭，往往在晚上趁着月黑风高，去偷别人割倒在地里还没来得及拉回场院的庄稼。

由此，逼得人们在庄稼拉回场院前，不得不夜晚露宿在地里看护庄稼。

记得一天晚上，轮到和我一起看庄稼的五哥突然说肚子疼，要先回家一趟，然后再来替换我回家吃饭。

他走的时候就已经是黑透了天，没有月亮的天空繁星点点，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西地里，着实有些害怕。

虽然邻近的地里也有看地的人，但在黑灯瞎火的夜晚，都不知道谁身在何处。

离地有几十米远的二道防风林，在秋风的吹动下，发出阵阵“呜呜”的令人心悸的响声。

响声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整个世界都静默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的气息。

　　我将捆好的谷子围了个长方形加半圆形的围挡，地上铺好了塑料布，将自己隐藏在围挡里，眼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思绪万千。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

明月皎皎照我床，

牵牛织女遥相望，

不觉泪下沾衣裳。”

一会儿回到了小时候，一会儿又到了校园，一会儿眼前浮现了让自己讨厌的老师，一会儿眼前又浮现了让自己喜欢的小伙伴和同学。

正胡思乱想间，五哥终于来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估计着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多钟。

他让我一个人回家吃饭，他已经吃过了。

我瞅了瞅四周黑魆魆的庄稼地，心里直发毛，我说咱们一起回吧，吃完饭再一起过来。

他躺倒在我搭好的围挡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没听到我的话，没有应声。

　　我一看他无动于衷，只好咬咬牙，壮着胆子自己往回走。

走着走着，害怕的感觉更加强烈，在这黑灯瞎火的夜晚，天上只有一个窄窄地如弯钩般的月牙，一点儿也起不到将月光洒向无垠大地的作用。

夜色浓重，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看不清两三米外的景物却是真的。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慢走到快走，从快走到小跑，感觉之前没用多长时间就能走过的小路，今天晚上变得格外漫长。

野地里忽明忽暗不断闪烁着的“鬼火”，更增添了暗夜的诡异气氛，让人在毛骨悚然中冷汗迭出。

空旷的庄稼地里还没有被撂倒的庄稼，在夜风中发出“哗啦、哗啦”吓人的声音。

偶尔从营子外的树林中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那叫声在寂寥的暗夜里把恐惧给无限地放大，说不出来的瘆得慌。

此时此刻，仿佛鬼故事中的主角配角都来到了人间，在光明隐去的暗夜里狂欢。

奔跑中冷汗涔涔，转眼间便浸湿了衣裳，时不时地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尾随，猛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仔细地想了又想，从小到这么大，真的没有吃过猪尾巴，怎么还后惊了呢？

好在西地真地离家不远，当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我感觉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终于跑进了营子里。

　　稍微歇歇脚，喘口气，定定神，便向家里急匆匆地走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原本燥热贴在身上的衣服突然变得冰凉无比。

此时，家里人还在忙着往房顶上放白天收回来的金黄的玉米穗。

院子里悬在高高的木杆上的二十五瓦的电灯泡，发着昏黄的光亮。

当我有些漂浮的脚步踏进大门时，从来没有此时此刻感觉家中那昏黄的灯光，如炽热的太阳般无比温暖。

也从来没有此时此刻回家的心情那样迫切，回家的脚步那样轻快。

望着忙忙碌碌的家人，我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亲切感，只觉得鼻子发酸，眼角发热，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激动。

进入家门前因为害怕而忘记的饥饿感，在迈进大门口的那一刻瞬间回归了，肚子“咕咕咕”地叫着，一股子虚脱感弥漫了全身。

进到屋里之后，我顾不得喘口气，拿起木头勺子舀了一大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米汤，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小米的清香眨眼间就通透了五脏六腑。

随着我进屋的母亲，开始在灶台上忙碌，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曲过后，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饭桌。

　　浓烈的饭菜香味和奔跑后的空腹感，让我胃口大开，看见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母亲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笑着责备道：

“怕饭菜凉了，吃了犯你的肚子疼病，我往灶膛里添了好几次柴火，慢点儿吃，好像几辈子没吃饭一样。”

一阵风卷残云般地狂吃猛造，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劲头。

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浑身舒坦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无怪乎人们开玩笑都说:“有房子就得盖屋里。”

此话虽然逻辑不通，但确实表达了人们对家十分渴望又十分重视的心情。

母亲爱怜地看着我，目光中是满满的关切:

“是不是太累了？要是不想去地里就不要去了，反正你五哥在地里看着呢。”

我知道母亲心疼儿子，但几家搭伙收秋，一分之奈是不能拉欠人情的，说好了两个人看地，我怎么能让人家自己看呢？再说了，我也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了。

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我摇了摇头道:

“娘，没事儿，地总是需要人看的，如果我不去，就得家里人其他人去，可家里的其他人都忙碌劳累了一整天，现在还在院子里忙着，我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去呢？”

母亲叹了口气，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没再说话，收拾完了桌上的碗筷，又去院子里忙活了。

　　在炕上躺了有半个小时的工夫，眼见得就要眼皮打架，迷迷瞪瞪，再不走就真地睡过去了。

我用指甲使劲儿地掐了一下太阳穴边上的肉，剧痛让自己没了睡意。

强行驱赶了赖在热炕头上不愿意起来的欲望，强迫自己起来后，到外屋舀了一瓢凉水浇在头上，瞬间清醒了许多。

为了壮胆儿，我拿上一把二齿子，再次将自己的身影投入到漆黑的夜晚。

离开营子进入到了西地，恐惧感再度袭来，此时此刻真地盼望有个人出现，哪怕是平时最不愿意看到最讨厌的张三李四都行。

为了驱除恐惧，我边走边挥动着手中的二齿子，并且大声地唱起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首歌。

自己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嘶吼中的颤音，更是跑调到了不忍卒听的程度。

但效果是十分明显的，回荡在夜晚空旷大地的歌声压制了其他那些令人恐惧的声音，害怕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了，甚至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不觉不悠地，便来到了看地的地方，躺在谷子垛上的五哥连眼都没睁，笑着说道:

“哈哈哈，路上吓够呛吧，听你唱歌就知道自己给自己壮胆儿呢。”

多少年以后，每每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想起这次夜晚的独自行走。

心中立刻涌起的阵阵暖流，马上就让浑身充满了力量，充满了豪情，恐惧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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