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印象之十二：寻找十二月市

王素艳

　　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主要为本人拍摄照片（第一张图片引自网络）。



　　成都十二月市‌的雏形为唐代的商品交易会，及至宋代正式命名，由官方主导，按月令举办，可谓“月月有集市，市市不相复”。

北宋赵抃在《成都古今集记》中有明确记载。

尽管十二月市在南宋之后断市，但其内在精髓以风俗、市集的表现方式代代相传，至今如四川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热气扑面而来，把老成都人的记忆漂染得五颜六色，把新一代成都人白白的手红红的脸映得亮堂堂地，就连外来的游客都迫不及待地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我去成都的时候是十月。

十月是酒市。爱酒的人们早早地踮起了脚尖。

那天一大早，就有人在八二小区抄手芳草街店嚷嚷着要去玉林路，寻赵雷歌中的小酒馆。

“哦，玉林路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说的那个，”服务员微微一笑，“在玉林西路。离这儿近得很。”

墙上的宽窄巷子图案也在默默地附和：“不远，不远。”

　　它也许心有灵犀——一个月后，“蓉城酒市•佳酿珍馐寻味月”开市仪式将在真的宽窄巷子举行，“发布5条‘醉爱成都烟火线’，即：少城烟火线（南起陕西街，贯穿宽窄巷子，北至焦家巷）、市井烟火线（文殊坊-小关庙-北书院街）、艺术烟火线（贝森西村-西源集）、文化烟火线（金沙街道金阳路-同盛路）、特色烟火线。”

它也许已隐隐望见，“酒市期间，西村大院举办‘夜川集•西有好市’活动，把西村美食和酒文化融为一体；文殊坊举办第三届‘衣起锦官城’成都汉服周，打造国潮网红打卡地及汉服文化体验场景；西源集举行‘东方曜国韵新生•灵感国风市集’开街仪式……”

可当时的我如何能未卜先知？只是在后来看到相关报导时，暗自遗憾与近在咫尺的月市擦肩而过罢了。

话说回来，玉林西路真的很近。

　　因为时间还早，咖啡店、茶馆、火锅店、串串店、奶茶店、书店、服装店……都在慵懒地睡着，仿佛跳了一夜舞的露珠，沉浸在各种各样的香气里；又似一枝枝玫瑰、鸢尾、蔷薇、木棉……，静静地开放，酝酿，沉淀，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故事。

　　大大小小的酒吧当然也没有醒来。

　　第一眼看见的是传说中的“白夜”。

“白夜”是一家酒吧文化沙龙，诞生于1998年，创办者是成都女诗人翟永明。据说，在不到60平方米的空间里，曾流水般涌动着诗人、作家、摄影师、导演、音乐家……纷飞如雨的思绪。这个明丽而迷离的艺术符号为众多寻找精神原乡的人提供了休养生息的土壤。

翟永明在代表作《女人》中写道：“而房间正在变黑，白昼曾是我身上的一部分，现在被取走。”不知这是不是白夜酒吧名字的由来之一？也许，连同她的情思一并放进檐下、杯中的，还有咖啡、茶、酒、书……的前世今生。

　　“春风送暖入屠苏”、“樱花已熟酴醾放”是白夜酒吧特调的两种鸡尾酒的名字。诗中对应的时节分别为早春和晚春。

想必，来此高谈阔论或静心宽坐的人们心里装着同一个春天，无关四季轮转，岁月流逝。他们穿过不同年代的成都的各个角落，仿佛一道道溪流，在白夜汇聚，然后，与所有安身于玉林西路的房子相遇，那些古老或青春、飘逸或稳重、温厚或犀利……的门窗和墙于是依稀看见了十二月市。

不约而同。

　　当他们和它们沉思，像正月灯市的光，二月花市的香；当他们和它们歌唱，像三月蚕市沙沙作响，四月锦市衣袖生香，一只只纸鸢飞过五月，在精美的扇子上起起落落，在独属于六月的非遗手工药香中沉醉，翅膀的影子恍似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等七宝在夕阳下的余晖。七月过后是八月，桂花簌簌落在街上，像点点细雨打湿了所有的目光。药材当然是干的好，九月秋高气爽，正是举办药市的最佳季节。然而，便是药香也与诗香合二为一——“当年万里客西南，药市题诗倚半酣”“烧烛海棠夜，香衣药市秋”。

　　如此，等到十月，更多的人如潮汐起起落落，浸润着一半市井、一半文艺的玉林西路，以及一颗颗渴望自由、追求自我的心。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喔哦……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终于看到了赵雷笔下的小酒馆，位于玉林西路尽头，斑斓的涂鸦墙的尽头。

它是真的little。尽管已经27岁了，仍旧没有长大。然而，在用方寸之心包容热爱艺术、热爱生活的人们方面，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座高楼大厦。

　　店主人叫唐蕾，号称“成都摇滚教母”。据说，她当时开小酒馆的原因与白夜酒吧的由来相近，都是为了给志同道合的人搭建一个沟通的平台。“除了讨论国内外重要的艺术事件，大家还一起畅想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赞美、批评、收藏、憧憬，都在这里埋下了种子。

我想，如果时间会说话，一定会通过“有声明信片”连接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也像一颗颗种子，默默地发芽，开花，结果。

　　就像在汉代，四川还被称作“益州‌”的时候，今日酒吧的前身——酒肆便随处可见。及至两宋年间，成都名为“益州路”，酒市正式登场，酒文化的繁荣登峰造极。诗人陆游曾作《楼上醉书》，曰：“益州官楼酒如海，我来解旗论日买。”而词人周密在《癸辛杂识》中记载，“凡造酒，冬至前最佳，胜于腊中，盖气未动故也。今造盐菜者，亦必于冬至前，则可以久留矣，此说极有理。”可见造盐菜与造酒都是宋代百姓的要事。

据说，宋时川峡四路（即四川）名酒众多，包括：益州的文君酒、锦江春；汉州的鹅黄酒；戎州的琥珀酒；眉州的玻璃春；郫县的郫筒酒；临邛的临邛酒、绵竹蜜酒等。在酒市上，它们大放异彩，颇受欢迎。

品美酒，乐逍遥。正如宋代词人周邦彦所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古时如此，今日亦如此。

　　其实，酒市也需要美味来点缀，就像没有绿叶，花朵也显得单一。

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找十二月市的过程中屡次偏航，恨不得把成都留在胃里。印象最深的是奎星楼街的黄牛肉辣卤串串、老妈蹄花，小通巷的黑珍珠咖啡、几旬下午茶，以及泡桐树街的孙二娘私房菜、奂山市集、“自在栖”……看人们忘我地咀嚼、品尝、回味或麻辣鲜香或甘甜似水的成都，我一点点坚定了寻找十二月市的决心。

　　“像鹰一样自由，和你一起风花雪月。”这是小通巷送别时的话。

　　带着它的嘱托，我头也不回，直奔望平街。

望平街是成都老街道之一，1924年正式命名，取平安顺遂之意。2003年，其管辖区域划归猛追湾街道‌。是以，沿着原望平街延展开来的望平坊旅游休闲街区，已在2023年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第三批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名单中占有一席之地。

　　该街区全长2.5公里，总面积1.68平方公里，“集工业文明与现代时尚、美食文化与文创产业于一体。”且不说成都有名的美食街——香香巷就在其中，单是那些在旧厂房等基础上改造而成的店铺就足以令人赏心悦目——围炉煮茶、日咖夜酒、Hibake（嗨呗可）糕点、民谣酒馆、PhotoWith自助照相馆、插画小店……像一帧帧照片，一幅幅画卷，多情缱绻，活色生香。

　　更重要的是，“成都十二月市”字样仿佛精美的月历或精致的书签，贴在各式各样新奇有趣的小摊位上方。手作皮包、非遗漆扇、手写小铺、精美首饰、素描绘画、原创香氛......月市的内容起码涵盖了扇市、锦市、七宝市、香市，仿佛次第花开，让人眼花缭乱。

　　风起，送来河水清凉的气息和三香梅的香气。

　　这些小摊位紧邻成都的母亲河——府南河，因而与想象中的十二月市相比，凭添了几分水灵，凝重，静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诗情多于市声，意境大于内容。不过，是真的美，仿佛把一年四季最好的颜色都采了下来，作为打底，上妆的时候气定神闲，就像河边的太阳伞下面有许多人在闲聊，喝茶，品酒，发呆。

“他们在生活，而我在行走。”我想，心底有个念头在旋转，渐渐地，竟与天府熊猫塔一样高。

天府熊猫塔是中国西北第一高塔，在世界排名第七。共有十层，总高度为339米，因此，又叫作“339电视塔”。可惜它已停止观光，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像一段记忆，一个符号，一点回声。

临走之前，跟它告别。在回眸的刹那，忽然看见夕阳西下，云朵仿佛明净的诗行，而川流不息的人们正大包小包，满足地笑着，似乎刚从遥远的十二月市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