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旧时的武定路是一条非常特别的马路。 它前后夾在繁华洋气的南京路和市井平和的康定路之间,是一条住宅,商店,工厂,学校,菜场等各业杂陈的马路,由于演绎出上海滩许多奇闻轶事,几乎是旧时代上海的缩影。</p><p class="ql-block"> 它的北片是商店,飯店,五金店,裁缝店,理发店等。较大且有名的,有拥有上百口大缸(晒酱用)的酱園,有沪上工人运动的中坚正泰橡胶厂(该厂以生产回力牌球鞋出名),有義泰興米号,春江浴室,两家小学,三家木行(木材加工),机器厂,织布厂,印染厂,书作(书刊装订厂)等等几十爿大小不一的工厂和商家,甚至还有一所上海慈善界专为贫苦家庭儿童免费读书而开设的《普善小学》。</p><p class="ql-block"> 武定路的南片则是住宅区。有很出名规摸也很大的新里《鸿庆里》,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自备汽车出入。往西是配有卫生间的西式洋房《大福里》(旧时抽水馬桶和汰浴缸为希罕之物)。还有印碑贴出名的《尚古山房》的棧房弄《庆云坊》。中间则夾杂着好几条破旧的平房旧里,俗称“江北弄堂”,是当时穷苦百姓的聚集地。</p><p class="ql-block"> 武定路最具特色的,是这条马路早上是马路菜场,人声鼎沸,滿地狼籍,一到夜幕降临,馬路清扫干淨,却又是另一番闹猛景象。在昏黄的路灯下,各色小贩蜂拥而至,他们点起各自的照明,汽灯和电石灯(沸石滴水喷火发光的小灯),声嘶力竭地叫卖,考究的甚至还有吹大喇叭敲洋铜鼓的,而曲子却是当时流行的《洋基诺进行曲(某海军军歌)》。真不是一般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看!那地摊上有卖钢精锅子(即铝锅)的,有卖龙头细布的,有卖木拖板的(木屐),有赤膊吆喝“卖拳头”的(表演刀剑功夫卖伤膏药),有头戴济公帽单口说唱卖梨膏糖的(俗称“小热昏”),有立在长凳上手拿“的笃板”说书的。书目大都是历史故事,常说的是《杨家将演义》。由于说书人卖关子,下面的人又都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于是都变成了老听客,天天掏钱买他兜售的劣质糖果。</p><p class="ql-block"> 最有意思的是各路草台戏班(也叫“的笃班”),前来演戏卖唱。他们用白石灰在地上划个大圈,写上戏目,敲起锣鼓,大人小孩闻声提凳奔去围成一圈。人头攒动,兴高采烈。有唱绍兴戏(越剧)的,有唱本地滩簧(沪剧)的,有唱淮杨剧的样样都有,而且都有拉琴敲鼓的伴奏。一个一个小小的“马路戏院”,俨然变成了低层劳工的晚间文娱乐园。</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最最受欢迎的是一个叫“潘家童子班”的小小杂技团,他们白天在大世界演出,晚上再来武定路加场,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儿郎,翻跟斗叠罗汉钻火圈十分了得。当滿场喝采,观众踴跃买糖,班主就加戏,双方皆大欢喜,又因为太吵又演得较晚,直到楼上人家都从窗口伸出头来骂山门才收场。</p><p class="ql-block"> 哦!忘记讲了,还有很多打《康乐球》的摊头和一种叫《道盘尔》(音译,即弹球机)的小型赌博机,输赢为小钞票和糖果。</p><p class="ql-block"> 最后,来说说发生在这条马路上印象最深刻的两件事。</p><p class="ql-block"> 一,铲树皮。</p><p class="ql-block"> 当时武定路中间有一条南北向的小河,其实是条臭水浜(今已改造成昌平路延伸段)。它的西面是木行,东面则是来沪打工者的棚户区。吃水倒不要紧,有收费的供水站,而烧饭用柴却是大问题。那时煤很紧缺,又缺钱,但不要紧,有树皮。原来那家木行天天有运来大树进厂开片,树皮是废弃物,于是每当装树的车都还没停稳,早已候在路旁的人群就蜂拥而上争相铲皮,一眨眼的功夫棵棵大树都被铲得光溜溜了。当然也少不了你爭我夺打开头的,因为手上拿的都是铁家伙呢。</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很小,印象最深的,还是当时运树的车,大多数是人力车,也叫橡皮塌车,是装有汽车轮胎的大板车。由于树又粗又长,又装得多,所以都由壮汉来拉。前面两人拉,后面两人推,赤膊短裤,浑身冒汗。为了用劲,他们都口吼号子,悲壮且悠长,虽然听不懂,却让人立生悲凉和敬意。为了一口饭,只有拼命干,这种苦力活,在今天的人们是绝对无法想象的。</p><p class="ql-block"> 第二种是卡车。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国际封锁,没有汽油,于是有人发明出一种烧柴的土锅炉,象两个油筒那么大,立在车上。据说是一种烧柴喷水产生可燃气体再引入汽缸工作的怪物。车开起来巨响,上下抖动,还经常熄火,但是没办法呀,一穷二白,苦难行军。</p><p class="ql-block"> 二,嚎哭群。</p><p class="ql-block"> 此事发生在上海解放前几年。有一天,大福里弄堂口突然聚集了许多人,多为中年妇女扶老携幼前来。他们席地而坐,大呼小叫,一片哭声。原来大福里里面有一家荷兰水公司(汽水旧称),这家公司除了生产普通的桔子和柠檬汽水,还生产当时很流行的干姜水和奎宁水(一种很特别的苦味汽水)。我们小时候常玩的一种叫“花纸头”的,就是从它们仓库里流出的印刷很精美的瓶贴。很不幸,这家公司的货运船当时去大连的途中遇风浪翻船,死了几十名随船的工人。旧时人命贱,没有赔偿,于是他们的家人愤而前来要人。据说这些妇女老人很团结,中间还有一位“领导”。只要此人领头一哭,马上全体同声号啕。这事在白天还好,到晚上再不时声震云天,整条马路的人都吃不消了,于是人们都纷纷披衣起床聚集到弄堂口来大骂公司老板黑心。人越聚越多,事越闹越大,一直到社会各界都前来支援,最后当然是老板顶不住了,被逼发了一笔抚恤金。死者家属虽然都拿到了钱,但在当时物价飞涨,纸钞大贬值的年月,家中又少了位“顶梁柱”,可想而知底层民众的生活该是何等的艰难和困苦!</p><p class="ql-block"> 当你知道了旧时上海租界的畸形繁荣,你也应该知道在它背后的贫穷和落后。</p><p class="ql-block"> 49年5月27日,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这是上海的新生。当你看到每逢节日,特别是五一,十一大游行。武定路上的工厂都放了假。工人们穿上了平时都舍不得穿的白衬衫和兰卡其裤,尤其是姑娘们还抹上了胭脂和口红,人人兴高采烈。他们举着红旗,举着标语,举着毛泽东和朱德的画象,激动地喊着口号,在他们身上的的确确洋溢着一种真正的“翻身感”。</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年轻人不要责疑和责备你们的前辈。“几十年不加薪,却依然默默地,任劳任怨地忘我劳动”,因为那时我们的确很穷很穷,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为了快速工业化,为了子孙后代,不得不执行“高积累低工资”的国策,支撑他们的是一种伟大的承诺,是一种对理想和精神的追求,是榜样的廉洁和敬业。</p><p class="ql-block"> 一声霹雳,改革开放。它让我们终于挤进了“WTO俱乐部”,“世界工厂”的红利也让我们走出了国门去放眼世界。虽然今天世上还有贫富,还有不平,还有战事,任重道远,但我们不缺聪明人,不缺智慧和力量,我们一定能敞开胸襟去拥抱世界,拥抱文明,拥抱未来。</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一名老上海人的儿时回忆和感概。</p><p class="ql-block"> 站在今天已无法辨认的新武定路上,面对着在“造楼热”后的六亿套住宅之一,虽然笑不出来,但依然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南山菊翁2024.11.17</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1. 如果您也喜欢我的故事和文字请评论和转发,让更多的人阅读感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2.您也可点击《影视獨立評論(1)》阅读笔者过去写的许多有趣的话题。谢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 <p class="ql-block">小书摊。</p> <p class="ql-block">乞讨。</p> <p class="ql-block">解放。</p> <p class="ql-block">武定路动迁改造后保留下来的老当铺(已修缮为博物馆)。</p> <p class="ql-block">元利当铺旧址。</p> <p class="ql-block">由西望东的武定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