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囧途 （3/石库梦）

沙里（苏）

沙里（原创）

三、身负使命重启程

1、沉重包袱成香饽

沈科长为了鼓励和安慰我，同时也是工作上的急需，在蒙蒙秋雨中，又带我来到上海，来到位于沪西的一个小镇——真如。

这次，我还身负一项特殊使命。因为自己是带着“侨”字背景才从苏北农村调到城里的，那个年代虽然“海外关系”还是个敏感词眼，但对于一些社会上经常跑跑的嗅觉灵敏者看来，似乎其中蕴含着某种机会，譬如照顾回城就是一例，我厂里一位技术员就是属于此类活络人。

他知道我马上又要出差上海，随即灵机一动，要我带两小袋赤豆和糯米去他上海姑妈家，老实的我不知其意，难道上海没有赤豆、糯米卖吗？累累赘赘地要我带，这家伙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心里不怎么情愿，但也推脱不了，只好背着米袋上路。

我深知，那时的上海人对自己生长在十里洋场滋长了一种自负和优越感，有着严重的排外情绪。对那些来自上海城圈以外者一律称之为“乡下人”或“外地人”，哪怕你是一江之隔的浦东人。他（她）们看来，南京路上人头挤挤背着大包小包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把皮鞋店里的皮鞋枪光了，把中百一店的好东西给搬走了，把美心饮食店的百叶包给吃光了……,电车里挤得立足不得，都是这些“外地人”给造成的。

所以，上海下火车伊始，我就把背着的米袋改变用手故作轻松地拎着，以淡化自己“乡下人”的形象，其实拎着那十多斤的种子走远路也是叫人够呛的，正应了那句“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话。

话说七百多年前，妙心和尚迁建真如寺于桃浦河、梨园浜交汇处东北角，“真如镇，以佛寺名”，真如从此诞生。

七百余载，转瞬即逝。真是真实不虚，如是如常不变，合真实与如常，叫做“真如”。

于我而言，当年的知识结构对此一无所知。然而，你可以不了解几百年前的真如历史，但对“一•二八”淞沪抗敌主力，蔡廷锴军长的十九路军军部就设在真如范庄还是应该了解一点的。

在小镇上，安排我住在一个小旅馆里，一个双层床的下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尘味。

6平方的小房间里，同住了一个湖南出差人，他喜欢讲话，而我却沉默寡言，后来他觉得无趣，就到别的房间打扑克消磨时间，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思。

那个时代很少电视，连半导体收音机也是稀罕物，更没有手机，打个长途电话要花半天时间到南京东路邮电大楼去排队。

唯一可消遣和打发时间的就是无锡带去的一本厚厚的《静静的顿河》，从乡下看到城里还没看完的俄罗斯名著。

我每天独自乘公交去位于曹家渡的人民电器厂上班，在低压电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早中晚倒着班，与交接班者沟通只是看值班记录上的留言。

两个月的时间，我几乎没讲过一句话，像个哑巴似的，又似一机器人，上班下班2点一线，伴随我的只是无声无息的绵绵细雨……

2、琴声难拨游子心

安顿下来后，第一个星期天，我要把同事委托的赤豆糯米送他姑妈家里。

循着地址，倒了两趟车，七转八拐终于来到目的地，静安寺万航渡路一条安静的弄堂里，一座红砖外墙的石库门外，怯生生地按了一下门铃，斑驳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张4、50岁左右保养得不错的女人脸露了一下，急忙把厂里技术员条子递上，门接着缓缓打开让我进去了。

接着客气地让座，一杯香茗放在身边桌上，女人一边说着“吃茶，吃茶”，一边上下打量着我，弄得我好不自在。

接着跟我聊开了话题，主要是说说无锡老家的事。过了一会，她礼貌地起身走到里间，留我一个坐在那。

乘着无人，我四下环顾一下，那些墙上挂着些字画，包浆但光亮的桌椅，花架上垂下了一汪绿萝，显得郁郁芊芊。

看得出这是一户旧时的小康人家，但夺人眼目的，倒是一架摆在窗边的外表呈慵懒黑的有些年代的老钢琴…… 接着，耳边传来嚓嚓的脚步声，我赶紧移开目光。

只见女人从里间走出来，在她后面跟着一位姑娘，略显苍白的脸，个子纤纤瘦瘦，一袭淡雅米色的家居长袍，一头飘逸的长发，亮泽的三千青丝乌黑顺滑，但在我这位陌生人面前表情矜持冷漠，唇角紧收，眼神也极为空灵。

女人介绍道，这是她女儿，“运气不好啊！噶维拉个女小宁，勒啦黑龙江兵团里。”

“小雨，过来，过来呀！搭无锡来个志树哥同事弹只曲子”。

姑娘倒不忸怩，落落大方地坐下，打开琴盖。这下倒是轮到我尴尬了，心想我一个来送赤豆糯米的“乡下人”，人家上海大小姐为我弹钢琴，赶紧挺起身板端身危坐，洗耳聆听。

一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a小调巴加泰勒）在耳边响起，灵动的琴声主题纯朴亲切，刻画出温柔美丽、单纯活泼的少女形象。

流水般的琴声时而色调明朗，表现了欢乐的情绪；时而色彩暗淡，节奏性强，音乐显得严肃而坚定。

渐渐我紧张的心情舒缓了，情绪随着悦耳的乐曲起伏。刚才表情冷漠的小雨姑娘，此刻浑身散发着清新淡雅气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高雅的风韵，她的脸庞不再苍白，而是焕发出自我陶醉的青春朝气，不久乐曲在欢乐明快的气氛中结束。

这时的我也摆脱了那种莫名的自卑和拘束，起身鼓掌，小雨母亲也不断点头称好。最后，在母女俩送别的目光中离开了石库门。

回到无锡后，那技术员赶紧来打探，此时我才明白了这位仁兄的美意。

但我明白，要把小雨姑娘的户口从遥远的黑龙江调回上海，起码是江南的无锡，那是多么困难复杂的事啊！

又过了几个月，无锡上海间来来往往，终于完成了厂里试制的数种新产品的实验报告。最后，带着厚厚的数据和敲满权威机构图章的实验合格报告回到厂里。

沈科长安排我参加各项新产品鉴定会，其实就是慰问性质的让我跟着吃吃喝喝。

从此我很少回到进厂时的车间，即使偶遇朱师傅她们，大家都有些拘谨了，她们的眼光里最多的是客气而不再亲切。

后记

不知谁争取的，市里有关部门通知我们这批可以由大集体转入国营单位。

当然，我也不知道集体和国营孰是孰非，这谁也没告诉过我们。

但一年半的经历使我明白，在这类厂里，我是一个被限制行动的，甚至连工作上也被限定了内容和区域的人。

平时懒于为自己考虑的我，第一次陷入了思考。沈科长知道了我要离开厂，便极力挽留，甚至许诺加我一级工资（这时的沈在受尽委屈后，终因开发新品有功得到市局的重视，入党提干成了技术厂长）。

但我去意已定，谢绝了各位好意，带着遗憾，在一个阴霾的天气里办了手续默默地离开了。

光阴似箭，30多年过去了，往日的人和事渐渐淡忘。

某日傍晚，在南门朝阳广场，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大法师走向南禅寺。法师脸色红润，身着黄红相间的袈裟，手持锡杖。

在夕阳映照中，更显庄重慈祥，如踏祥云般缓步轻移。

啊！这不是当年的忘年之交——汪师傅吗？跟随在后的居士阿姨们告诉说，这是隆贤大法师啊！

我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是目送师傅的走远。后来听说汪师傅已任无锡佛教协会主席，荣膺梅园开原寺方丈。

一次清明扫墓归途，与父母等家人特地到开源寺拜访，受到法师热情接待，父母表示儿子曾得到师傅关照，以表感激之情，特来随喜寺院。

如今大师已娑婆缘尽，往生乐邦。

朱师傅，我的开门师傅。在别离3年后，忽托人带信，说要为我做媒。

为不辜负师傅一片好心，在她引领下完成了一次不成功的相亲。

以后便与师傅没了来往，再后来听说师傅调去看厂门。我想，这抑或是厂方对昔日劳模的一种脱离一线劳动的照顾。

她的家就在厂隔壁，我曾回到老厂去寻访，但厂已被拆除，那里已是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小区，昔日的遗痕已荡然无存。

王科长，当年的技改能手，又是节俭的一分钱能掰成两瓣用的主，九十年代初，凭着对金钱灵敏的嗅觉，收购了大量别人抛弃的股票认购劵，又参与了廉价的法人股认购，成了上海某上市公司的大股东。

听说王投资有道，我立马去找他取经。几年不见，王瘦削的脸，竟然增添了些许肉彩，以前经常贴着胶布加固的学生式眼镜也换了，一副黑色半框镜后的眼睛显得更加精明和自信。

他指导我开了股票账户，瞟了一眼大屏幕，随机叫我作了“处女购”，买进股票“延中实业”1手，当买进后几分钟，看着股价嗖嗖下跌了10多元，2个月的工资瞬间灰飞烟灭，只觉脊梁骨直冒冷汗，但从此我还是走上炒股的不归路。

至于技术沈科长，凭着开发和销售产品优势，下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决心，最后终于下海办起了自己的企业并发了大财。

若干年后，我从事装潢工程的弟弟告诉说，他有次去一家大老板家装修，老板姓沈，看见我兄弟说他极像一个人，姓苏。

兄弟说那是我阿哥啊！沈老板喜极，几次带信要我去玩，但不知何故我始终没去见面。沈老板现移民大洋彼岸当了米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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