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受虐体质

悠游

我们都是受虐体质

上周四经历过一场昏天黑地的做课件日，我更加确信了一件事：我们都是受虐体质。

数年前的一个暑假，是游学堂私塾刚刚成立的日子，我为了保证收支的平衡（屋内一些家俱的处理用了点儿钱），坚持一边代课一边在家里上课，并且每天里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那就是更新公众号的文章，时间被用到极致。

在那之前，我连着看了几遍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从村上的文章里，看到他对于身体和大脑的压榨，得出的结论是，谁的成绩都不是平白得来的。

于是我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写公众号，然后在家上一天课，再在外面代一天课，如此轮番循环，只能周日休息一天（周日家和学校的学生都休息了）。

巨大的工作量让我头疼不已，每个在外代课的中午，学生走完已经十二点半了，孤身一人去对面的超市一楼吃午餐。

超市里卖熟食的隔壁开了一家档口，做米线面条的，我总是点一碗六块钱的汤米线，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静静等候，看着那个又瘦又高的厨师有条不紊地在操作台上操作，偶尔，从他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的神情里，窥到一丝关切的目光，可能是我的脸色太差了吧。

整整一个暑假只吃这一家，后来再去吃饭，瘦高的厨师不用我开口，直接说：“一碗汤米线对吧？”

我的性格里，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有强迫症的成份。

吃东西认准一家餐厅，会一直去，买衣服和鞋子觉得舒服的，不仅会在这家买，还会买上双份不同色的，或者重复买两次一样的。

走回去只能午休半个小时，如果吃得快的话，两点上课，一点半就已经有学生来了，所以我和另外一位老师总是睡在舞蹈教室里，铺一张大的瑜伽垫子，头枕的是瑜伽砖。

天气炎热，为了替学校节约电费，我们总是不能开空调，任由地板上的热气和窗外的热气把我们包围，躺着，其实都没有睡着，只是让腰能够挨着地板三十分钟。

我总是头疼，头疼不已，就跟一个亲人聊，她问：“要不我给你送包头痛粉吧？”

我知道头痛粉是什么东西，很多年前，看过父亲和奶奶他们偶尔食用过，都是无法忍受的时时才就着开水喝下去，疑似里面有镇静药。

去老界岭住在农家那一周，每天早上还是四点准时醒来，生物钟已成定势。

有一天夜里，雨哗啦啦一直下，十二点时我拉开窗帘往外看，怕车子被雨水冲了之后溜下来，那天刚好把车停在一个坡上。

暗的夜，远处的山峰似一只巨大的安静的猛兽，静静地俯下身子。坡上我的车子，白色的虎子也安安静静地沐浴在雨中，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的女儿，突然觉得很美，心很净。

那一次在山里停留我们花了大概一千多块，那是我此生为数不多的美丽的时光，也是觉得花自己的钱最气畅的一次。

后来再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体力和脑力被压榨到极致之后，有一段可以放松的悠闲，让身和心都能得到充分地舒展的美好感受。

在郑州工作的一年，我曾参加过一次徒步团，前几日和朋友上山还谈起。

早晨六点起来穿好冲锋衣，徒步鞋，然后买了一个包子一杯豆浆，一边吃着一边走去一条大路，约好的来接的一个点，等了十五分钟，车子就来了。

路上大概有一个小时，隔着窗玻璃看外面的山，我去郑州工作那么久，一直都没有跟山再见过面，所以当时的心情非常激动，既使角度没有那么好，匆忙之中，在车的疾驰中，也拍下了一些照片。

停车步行上山那三四个小时是一段艰难的旅程，至少对我来说，虽然徒步团的老手称之为小白之旅。

我们走了很久，也爬了很久，最困难的那段，脚下的路是用粗的铁丝做的，架空的，需要手脚并用才能上去，我再一次地理解了团长在我报名之时交待，要穿徒步鞋，要拿登山杖。当时我还傻乎乎地确认，普通运动鞋可以吗。

经常徒步去山里的驴友应该很清楚，专业的徒步装备有多重要。

一行几十人像野兽一样，手脚并用满身是汗走到山顶，冷风又让人们迅速穿好脱下来的外衣。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户外穿的内衣最好是羊毛的，杜绝纯棉，纯棉是真吸水是停下来真冷。

在那个一路上没有卫生间到山顶之后只有一间半墙隔开的旱厕里入厕时，没有一个人抱怨，男女自觉分开，女人们自觉帮助同性在厕所门口站岗。

午餐最令我记忆深刻。

我怕镇静药，怕吃了脑子受损变傻，所以一直忍一直忍。

那个暑假课程结束之后去了老界岭住了一周，带着女儿去的。

是山上流下来的水，蓄成的一个池子，池底肉眼可见的不清洁，然后澄清的水舀进大的烧柴火的地锅，煮开后下了面条，里面的配菜是野干菜，一大锅炝了面的汤面是纯素的，十块钱一碗。

大家排队领一只大碗，再排队等着打饭，爱干净的用旁边桶里的水把碗冲洗一下，大部分人都没洗。

打好一碗连汤带面的饭，因为凳子有限，一个个或蹲或坐或趴在栏杆前，唏哩呼噜吃了个净光。可以回碗，无限回碗，那十块钱也是捐给山上庙里的，这个饭是山上庙里供应的斋饭。

那一碗面条，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一定是我太饿了，或者是山顶的风太冷了，又或者不放调味料不放肉，能够裹腹才是灵魂深处肉体最好的供养。

我想不单单我是受虐体质，就把这件事儿跟朋友讲了。

上周在山上她缠着我找徒步团，回来两天之后的某个夜晚，当我在河边公园散步的时候，她又一次地催促我，我们一定要去徒步，把体力耗到极致，让胃空到极致，然后，回归对食物最基本最本能的需要。

傅真的《泛若不系之舟》里，她曾经描述过在印度某个寺庙静修的一周，吃素，过午不食，不说话，每日只是念经打坐。

过了五天饥饿难耐，长时间静坐腰酸腿痛的不适之后，人的心，渐渐变得像秋天的湖水一样平静，再也没有焦躁不安，心里腾出的空间，能够聆听到更加微妙的声音，感受力也敏锐起来，吃饭成为一种全新的体验，安静，克制，全心全意，每个人只取适量饭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进食，心里没有评判和贪念，只有感恩。

我每读一次那些篇章，就仿佛亲自置身于那个静修营，把身体从内到外再清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