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自己的信

书童

海滨：

好久没给你写信了，或许根本没给你写过信。看到“海滨”这个名字，很熟悉又感到陌生。爸爸姓赵，妈妈姓杨，据说我出生那会，要取名“赵子杨”的，不知怎么改成这两字了，大概是我们海边人的喜好吧。这两字现在觉得很俗套，但毕竟陪伴了五十多年，并将一直陪伴我走下去。有时候想，假如名字不是这两字，我过的会是另一种生活吗？

年龄有点大了，喜欢胡思乱想，请原谅。中午心血来潮，把放在书柜里的旧信件拿出来，翻了一下，好家伙，居然有两三百封。基本上是读高中、大学和刚参加工作那时收到的，有爸爸的、妈妈的、妹妹的、小姨的，还有男同学、女同学的。我随便抽出几封，就没再看下去了。发黄的信纸、清晰的字迹、陈腐的气味，三十多年前的亲情、友谊还有朦胧的爱意突然展现在眼前，一下子难以承受。搬了好几趟家，有次狠心把初中六本记满悸动和烦恼的日记丢掉，可始终舍不得这一大捆的信件。每张信都对应一段记忆，却只用来尘封。好不容易打开一道口子，就被我匆匆关上往事的闸门。你知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敢面对过去。可你不知道我还是个奢望的人，我想说的是，有这两三百封他们发给我的信，便有两三百封我发给他们的信。我写的那些歪歪斜斜饱含真情的信，寄向天南地北，经过山山水水，如今落在何处，是否完好？或许早已被丢之弃之灰飞烟灭，就像我们短暂脆弱的青春。

　　今天我给你写信，为的是能留住它，之前的就让它们去吧。相信你不会把它弄丢，我俩是自己人嘛。可又怕你笑话我，还写信呢，现在人家手机信息都懒得发。网络时代，朋友圈隔三岔五扩大，我微信里都有一千多个好友了，但平时能聊上几句的不多，经常交流的更少。偶尔翻翻通讯录名单，那些以不同头像和网名存在的亲朋好友，看着像大街上的一个个陌生人，我心虚地点开他们，都有种偷窥的感觉。街上的行人还偶尔能碰上几回，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却好几年也没见面。朋友圈的点赞代替了走家串户，节日贺语的群发代替了嬉笑玩耍。如今很多人甚至朋友圈也关闭了，节日也不祝福了，彼此消失在这个网络世界。科技把地球联结成一个村落，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我也只有对你讲讲心里话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有话憋着就难受，说出来又会伤人伤己。你可要体谅包容我啊，就当给我一个透气的地儿。

　　我这人爱做梦，这你想不到吧。五十多岁不是个多梦的年纪，可我经常有梦，酒喝多了呼呼大睡会做美梦，有心事深夜艰难入睡会做恶梦。梦里碰到很多平时碰不到的人，干一些平时不敢干的事。五年前写的小小说《冬的几个梦》，别人以为是虚构出来的，其实是我七天里做的七段梦。为了完成这篇文章，我夜里大概两点半后开始做梦，三点半左右醒来起床，把梦的内容在纸上简单记录下来。那几个晚上好忙碌，老婆还以为是我半夜在跟异性聊天。没办法，如果等早上醒来，梦基本忘光了。你肯定以为我在骗你，我是个实在人，也没什么想象力，那些文字描述就是这样来的。手机里还存有当时快速记下的两页字呢。更奇怪的是，等我觉得七段梦已够写作的题材，第二天就不做梦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特异功能。

　　对你不起的是，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梦，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每次把写好的文章投给大刊小报，电子邮箱中除了“您的来稿已收到”这句话，就再无下文。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我的人生从学生时代想女朋友，青年时代想当官发财，到现在中年时代想发表出名，想得比天都高，跌得比谁都深。五十几了，上升通道早断，又不愿浑浑噩噩，做“上班等吃饭，下班等退休，退休等死”的三“等”干部。就算再努力工作几年，退休后我能干什么呢？逛公园、旅游，还是陪女儿？想想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我的后辈子不该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样的呢。都怪我不安分的性格，真是苦闷得很。前段时间看了好几本佛学的启蒙书籍，收获不小。“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我们的一切烦恼都来源于贪心、嫉恨和愚痴，金钱地位和名利都是虚幻的表象，内心的自在、宁静和喜悦才是生命的本质。所以我有点想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通。不能贪求于什么，执迷于什么。文章发表不了可当回忆录用，工作不要计较得失渡人才渡己，退休干啥都行戒躁安定智慧最重要。

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还是先打住，下次再叙。有句诗很喜欢，送给你，“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生命无常，你我珍惜。

海滨

2024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