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华溪民國故事（九）

周先备

火烧金当铺

从前牛华溪有条当铺街，两百步长的街上排列着七、八家当铺。听老人们讲过一段《火烧金当铺》的故事，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今天转述给读者朋友。

说起当铺，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清楚是干啥的了，这样吧，先听我讲段过去流传很广的老故事，听了便知道。

清朝当铺。图片为Al生成。

说是有两囗子，多年不见的老表来访，男人对女人说：“老婆，老表来一趟不容易，可要好好招待哊。”

“那是一定的，”女人笑容滿面地说：“老表一路风尘，衣裳都赃了，今天天气好，快脱来表嫂给你洗了。”老表感动不已，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是脱了递给女人。

男人陪老表喝茶谈天，到了吃洒午时，女人已备下一桌酒菜。三人入座，你敬我我敬你，吃得喜笑颜开。酒足饭饱之后，男人对女人说：“老婆，快把晾的衣裳收回来，老表换了好走。”

女人到屋外收衣裳，“遭了，撬杆把衣裳偷了！”跑回来哭嚷道，随后又像哭丧般数落：“挨千刀的呀，要偷唛偷我的嘛，人家是客呀，咋个对得起人家的呀。”

男人听说衣裳遭偷了，操起叉头笤把要打女人，吓得女人绕着饭桌子转，老表赶紧上前拦住说：“表嫂是好心，落了唛就算了嘛。”男人滿嘴酒气打着饱嗝说：“老表吔，对不住呀。”

老表来时穿的是长衫子，去时只穿了马褂子，他还不晓得，表嫂拿了长衫子到当铺当了，买了酒肉办招待。

故事听完了，清楚了吧，当铺相当于现代的民间借贷公司。有点不同的是现在贷款要房产、汽车做抵押，再好的衣裳也不能做抵押了。

流花溪从蛮银口流入岷江。蛮银口至四官堂，就是老人们说的当铺街。民国时尔康银行也在这里。

小小牛华溪，怎么有这么多当铺呢？

原来清朝末年，牛华溪打出了重咸头盐井。消息一传开，全国各地来了很多打井人，打井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持，于是当铺应运而生。

咸头是盐业行话，指盐水含盐浓度，比如说一担盐水熬出一两三钱，就说咸头一两三。咸头二两以上的称之谓重咸头，如果打出一口重咸头盐井，等于挖了个金娃娃。当然，打出来是轻咸头就输惨了。

人的天性就是好赌，天下盐商来牛华溪，哪个不想抱金娃娃！还别说，牛华溪真有不少盐商抱了金娃娃。广东盐商修了南华宫、陕西盐商修了陕西馆、湖南湖北的盐商修了吴楚宫。这些建筑雕龙画凤，金碧辉煌，气势宏伟，都是当年抱了金娃娃的盐商们所建。

有句谚语说，只见小偷吃肉，不见小偷挨打。不知多少投资客，怀揣发财梦来到牛华溪，耗尽钱财最终穷得叮铛响。

牛华溪的当铺，主要业务是给打井盐商提供贷款。有的盐商带了钱财来打井，钱财耗尽井却还没打穿，咋个办？就拿未打穿的盐井做抵押，贷得款后继续打井。这可是最后赌一把，井穿见盐还本还息，打不穿盐井就归当铺，当铺再转手，可以赚更多的钱。还有，井穿了如果是没有开采价值的轻咸头，那就打井人和当铺都输。

牛华溪最大的当铺，商号叫金当铺，老板王金山是双流人。咸丰年间，王金山十三岁时，在成都府督街万利典当行当学徒，五年后出师，留在当铺行里干了几年伙计。

王金山见有人把地契房契当了钱，跑到牛华溪打盐井，不久抱了金娃娃回去，又买房子又买田成了大土豪，这让王金山很动心。

嗅到了商机，王金山决定到牛华溪开当铺。于是辞了职，带上积攒下来的银子闯荡牛华溪。

来到牛华溪一看，早有几家大当铺开业经营，他那点本钱根本就插不进去。王金山是不服输的人，钱多做大生意，钱少做小生意，小生意做好了照样赚钱。

他到猪市坝码头闲逛，几十吨的煤炭船在这儿卸煤，上百名挑夫在码头上挑煤。见一新来的挑夫给老挑夫租借挑箕，两百钱一天。王金山问：“咋个不到街上买？”新挑夫说：“挑箕规格两百斤，买来的有大有小。”

原来在码头帮，挑箕自带，按挑结钱，箕小了行帮吃亏。箕大了自己吃亏。行帮内有些人欺生，总说新挑夫的挑箕不够斤两。于是新挑夫就租老挑夫的挑箕，以堵他人之口。

这种挑箕现在看不到了，绳子以竹代替，少了挽绳子的麻烦，专用于挑煤。

精明的王金山带上礼品，拜会了牛华溪山货帮主廖祥山，定购10万挑规格200斤的挑箕，严格规定了尺寸，大点小点都不收，出价远高市价。

一时间，牛华溪挑箕都卖给了王金山，市场上再也见不到挑箕了。王金山在猪市坝码头，开了一家当铺出租挑箕，一天租金一百钱。

挑夫们心痛衣裳，怕扁担磨破了衣肩，就把衣裳放在当铺门口说：“衣裳当在这儿。”时间一长，牛华溪流传一个顺口遛：当铺街的当铺当井房，猪市坝的当铺当衣裳。

开始，王金山租挑箕的事，人们当成笑话摆，都说这家伙脑壳进了水，必赔无疑！殊不知他还真挣了钱，后来200斤挑箕竟然成了行业标准，各码头运帮都来定购，他足实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王金山奔着做打井生意而来，岂肯安于小富，赚了钱后就在当铺街买了门面，还修了防火墙，开了家富丽堂皇的当铺，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金山典当行。

王金山最大的本事是会用人，牛华溪有位打盐井的黄大贵，此人技术精湛，人称黄半仙。

黄大贵陕西咸阳人，十四岁跟随同村地主来牛华溪打井，地主耗尽了钱财没打成，最终背着铺盖卷咡回老家去了。黄大贵没走，留了下来帮人打井，二十多年炼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只要井打到几丈深，观察钻头上带出的泥，便能判断深井浅井咸井淡井，说来八九不离十。

黄大贵帮很多盐商圆了发财梦，但也见了不少打井失败的落难人，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凭技艺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带上厚礼登门拜访黄大贵，王金山拱手抱拳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初入盐行，举步维艰，还望贵人相助。”听王金山语气真诚，所开薪酬也丰厚，黄大贵欣然应允。

黄大贵出任金山典当行掌柜，同行都说王金山疯了，打井匠做伙计还差不多，做掌柜那是小才大用。王老板不以为然，认为贷款盐商不懂井，如瞎子摸鱼，岂有不败之理。黄掌柜对牛华溪上千口盐井了如指掌，死井活井心中有数，用他不会错。

果不出其然，黄掌柜上任几天，就做了一件令盐商啧啧称道的事。

某盐商打井两年，钱财耗尽，找遍牛华溪的当铺，最多只肯当200两银子。黄大贵跑去察看了盐井后对王金山说：“可当800两。”王金山说：“你是掌柜，不必告我，你说了算”

盐商贷了800两，继续打了6个月，银子刚用完井就打穿了，还是二两二的重咸头盐井。盐商抱了金娃娃送了一块镀金匾来，上书四个大字：“金山可靠。”

金山典当行一鸣惊人，声名远播，不止牛华溪，整个乐犍盐场的盐商都说，金山典当行公道，作价合理。打井人都愿意来抵押贷款，当铺生意越来越好，日进斗金，几年后便成了牛华溪最大的当铺。

牛华溪兴隆街

正当生意顺风顺水，一日黄掌柜收到咸阳家书，信中说母亲病重，望他回去看最后一眼。黄大贵是大孝子，看了信后茶饭不思，左右为难。从前回趟陕西，哪像现在朝发夕至，走到咸阳少则也要半月。况且探望病重的母亲，哪里定得了归期。

最终黄掌柜还是决定回去。王金山说：“你走这么久，我心头悬吊吊的。”黄掌柜说：“有二掌柜，他在乐山大当铺里干过多年，又跟我干了些年，顶下来没问题。”

二掌柜彭金林，是乐山县商会会长的侄儿，原在乐山县城的当铺当账房先生，会长把他介绍到金山典当行来，王老板见他脑瓜灵活又有文化，也是碍于会长面子，便让他做了二掌柜。

听掌柜这么一说，王老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只能说：“一定要回来，回来我才放心。”

哪知二掌柜是阴心人，两面三刀，黄掌柜面前唯唯诺诺，说话总是顺着说，其实二掌柜内心很不服气，总想，你不就是个打井匠么？论文化打算盘差我天远，只不过运气好得到了王老板重用。

黄大贵走后，二掌柜想借机露一手，以搏老板赏识。他的信条是，胆大的吃胆小的，胆大才能赚大钱。他很自信，认为自己在大当铺干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生意做得风吹斗转。

可惜他跟黄掌柜学艺，由于内心不服，只学了点皮毛。他一心想把业务搞大，半年时间做了二十几口井房抵押贷款生意，还得意对老板说：“必定大赚。”

那知出大事了，红岩子一打井老板，拿打了二十几丈深的井来贷款，二掌柜分析，相邻两口盐井都是重咸头，这口井肯定差不多，没打顿就贷了500两银子。几天后去井房察看，打井老板跑了。原来这口井早已打穿，井底与江水打通了，是口白水井，老板回填后拿来抵押骗了贷款。

又过了不久，一笔贷款到期没来还本息，伙计去追讨，哪知是口废井，又亏了！

连出两件大事，二掌柜赶紧向老板回报。

王老板问：“贷了多少打井？”二掌柜说：“二十多口。”

天啦！再出几口废井，我就彻彻底底破产了啊！王老板急得浑身发抖说：“没法呀，只有黄掌柜能救我！”

牛华溪“沙沟儿”老街。

雇了四位身强力壮的轿夫，王老板昼夜兼程赶往陕西咸阳，见了黄大贵便作揖道：“先生救我，我快完蛋了！”

听老板说了情况，黄大贵说：“别急别急，容我好好想想再说。”

王老板运气好，黄大贵回去后请了名医为母亲医病，如今病情大有好转，可以脱身了。王老板又送了一笔钱作后续治疗，两人坐了轿子回奔牛华溪。

回到牛华溪，黄掌柜看了资料后想了三天三夜，然后对王老板说：“凶多吉少，别无他法，只有走步舍車保帅的险棋试试。””王老板问：“舍就舍，说来听听。”

“先不说破，”黄掌柜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来应对，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再说。”王老板家住兴隆街，黄掌柜住在当铺的后屋。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板回家后的第二天半夜，当铺就发生了火灾，黄掌柜穿条袄裤儿逃出来呼救。街上的人纷纷从自家水缸提水救火，只因火势太猛，无济于事，不一会儿火焰就上了房顶。

不过还好，当铺修了防火墙，没有祸及左邻右舍，但当铺烧了个精光。

王老板赶到时，见此阵仗，气得锤胸顿足嚎啕大哭：“老天呀，要灭我呀！”声嘶力竭，一哈哈儿声音都哭哑了。他问黄大贵：“咋个起的火？”黄掌柜哭着说：“我也不晓得，我在后屋，火从前屋烧起，若不是跑得快，恐怕命都没了。”

两天后黄掌柜对老板说：“生意还要做，信誉不能丢，事该了的要了。”王老板点头说：“我气糊涂了，掌柜安排就是了。”

于是黄掌柜在废墟旁请人搭了间草房子，贴了张告示，上书：本当铺惨遭火灾，凭据俱毁，欲索要井契者，本铺守信，作双倍赔偿。”

第二天来了十几个打井老板，来提前退银付息，索要抵押井契。当然谁都知道，都是奔着双倍赔偿而来。

黄掌柜拱手作揖道：“诸位稍等，本铺虽遭大火，尚存少量凭据，容我找找。”众人心里好笑，都燋成这样了，还在才怪？

他拿起锄头东挖挖西挖，还别说，真还从废墟中挖出一个洞来，里面取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井契凭据全在里面。

众人傻了眼，恍然大悟，自知中套！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拿了井契摇头叹气而去。

王老板反应过来，“舍車保帅”，是舍这几间房子呀，绝了！他有点怪黄掌柜，应该漏点虚子嘛，差点我都要气死了！

黄掌柜笑道：“漏了虚子，你会声嘶力竭地哭吗？没有声嘶力竭，人家不信吗？”

听黄掌柜这般说道，王金山不由竖起了大拇：“高！”

由于王金山善用人，黄大贵又精晓盐井，清末民初年间，金山典当行一直生意最好，信誉最高，堪称牛华溪当铺老大。直至民国现代金融兴起，杨尔康开起了“尔康银行”，金山典当行才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