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去年，念叨了很久说要回家的老高，终于假道香港回到了澳洲。澳洲，从北半球到南半球，那可是跨越了半个地球呢。</p> <p class="ql-block">老高是台湾人，大学毕业后到香港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和朋友CK一起创办了一家线路板厂，开启了吸金模式。</p><p class="ql-block">“赚钱就像印钞票一样！” 老高总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钱，好赚！</p><p class="ql-block">待赚得钵满，老高便举家移民新西兰，后辗转澳洲，定居墨尔本。安稳后，老高研发出了“人都可以喝”的环保型植物生长促进素，并自建工厂，实现量产，其需求者尤以台湾地区的茶农居多。</p> <p class="ql-block">天有不测风云。千禧那年，老高返台索要货款，被当地黑老大绑架，并扬言：十天内，用一千五百万现金来赎人！不然，撕票！</p><p class="ql-block">“第八天，家里才凑够八百万！” </p><p class="ql-block">我仍记得，对面的老高把自己埋进灯光阴影里，烟头一明一暗，苍白的烟雾从暗影中徐徐腾升，暗影中的眸子闪着亮，如同夜空里下坠的星。</p><p class="ql-block">第九天，老高的家里尝试联系到当初一起创建板厂的CY。老谢听罢，上午挂了电话，下午就打过来七百万！</p><p class="ql-block"> 老高出来后，便打电话给CY，话简短却很有力：“老谢，我给你打工吧！二十年！” </p><p class="ql-block">于是，老高从澳洲来到大陆。</p><p class="ql-block">“我从深秋，来到了早春！”提及往事，老高总淡淡地用这句话作结！</p><p class="ql-block">世上，有友情，也有感恩！</p> <p class="ql-block">老高是九月十八日的生日。</p><p class="ql-block">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给他送上祝福。每次，老高收到后，都会回个信：有心了！亏你还记得。</p><p class="ql-block">今年的九月十八号，我正行驶在苏州的高架桥上，看着金鸡湖畔的“大裤衩”在薄云间缓缓地打着转儿。忽然听到接二连三的警报长鸣。陡然间，我的脑海里便清晰地浮现出老高那张略显清瘦的脸。于是，我下了高架驻车路边，给远方的南半球发送了一条微信。</p><p class="ql-block">翌日，回复从墨尔本传了过来：有心了！亏你还记得。</p><p class="ql-block">同时，还传过来几张游轮上的生活照 - 老模样，依然抿着嘴微笑着。只是头上的白发又平添了些许，脸上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一个微信视频发了过去。铃声响了好一阵子，才接通：老高便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p><p class="ql-block">果然，老高仍没停下手上的活计，抬起头斜睨着支架上的手机屏幕。良久，才标志性地抿了抿嘴，问到：“老实说，是不是听到国耻日拉响的防空警报了？”</p><p class="ql-block">这一问，到让我有些诧异地暗笑。是呀！中国人，什么都可以被忘却，“九一八”是要永远铭刻在心的。</p><p class="ql-block">“是呀！你的生日中国人都记得！” 我调侃道。见屏幕里的他又抿了抿唇，也咧开嘴，精气神相当不错。</p><p class="ql-block">“您老人家又在捣鼓些啥？” 他那颗驿动的心是不会闲静下来的。</p><p class="ql-block">听罢，屏幕里的老高情绪高涨起来，脸上兴奋得有些绯红，掩盖不住的激情与热忱仿佛都要从屏幕里四溢出来。</p> <p class="ql-block">退休前，虽然是公司的老总，但老高兴趣爱好就是捣鼓新鲜东西，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也都耗费在这上面了：电镀行业的微型线路板填孔实验线、化学行业的植物生长促进素、环保行业的河流污染报警装置、运输行业航空客机自动送餐车、市政行业的新型玻璃钢防盗井盖、旅游业的游轮缆索紧固器、畜牧行业的野兔自动捕捉器……等等，老高脑洞全开，在诸多领域皆有涉猎，且有斩获。</p><p class="ql-block">只见他缓缓起身，轻轻拉了拉身上那件颇具质感的夹克，随后手臂一伸，利落地从支架上取下手机，那神情拉满了兴致与热忱。然后，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的工作室来。</p><p class="ql-block">“这儿原本是HOUSE的车库呢。我回来之后，就把它改建成实验室兼工作室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机竖起来，在车库里不停地晃过来转过去，逐一地介绍着他那些各式各样的实验设备、精巧的装置，还有张那结实的工作台，那神情里满是对自己这片天地相当满意。</p><p class="ql-block">最后，他把镜头一转到工作台上的电脑屏幕。只见屏幕上出现了由一段一段的弧形加强筋组合而成一个中空的球体，一边还有一个门洞状的开口 --- 立体状的设计图，正在任意地视角旋转着。</p><p class="ql-block">我不知为何物，便问到：“老人家，又在捣鼓什么新东西？”</p><p class="ql-block">屏幕里，老高顿了顿，又习惯性地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问到：“我这里有个想法，我给你三千块开发费用，你能做出来吗 ？”</p><p class="ql-block">于是，南半球的老高望着北半球的我，而北半球的我也看着南半球的老高，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我们都忆起了初次见面时的那番情景。</p> <p class="ql-block">那是个二十年前的中秋前夕的一天。</p><p class="ql-block">我提着一盒月饼，走进博罗石湾的俞佳达公司，这里也是佳辉的分公司。前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一家港资企业要在附近寻找一家配套厂家，问我有没有兴趣。就这样，我被带到老高的办公桌前。</p><p class="ql-block">老高抬起头，看到我手上提着的月饼，诧异之余询问了我们公司状况，然后瞥了我一眼，又忙起了他手上的工作。</p><p class="ql-block">一会儿，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问到：“我这里有个想法，我给你三千块开发费用，你能做出来吗 ？”</p><p class="ql-block">“没问题！一个礼拜的时间。开发费我就不要了。”我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p><p class="ql-block">听罢，老高才放下手上的伙计，朝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好！明天我要开发部跟你谈。一个礼拜，你送样过来！”说完，扭过头，讨论其他事情去了。</p><p class="ql-block">“好的！”我有些尴尬，嘴里应承着，忙不迭地转身便走！</p><p class="ql-block">刚走几步，身后便想起老高的声音：“慢着！把月饼留下来呀。送都送来了，还想拿走！”</p><p class="ql-block">于是，在办公室轰然响起的一片哄笑声中，我像做了贼一般地丢下月饼，飞也似的逃走了……</p> <p class="ql-block">屏幕里的老高手指虚空一点，奚落道：“你可真行！一点也不忌讳，提盒月饼就上来！”</p><p class="ql-block">我对着手机，答到：“要不是那盒月饼，我俩今天还能面对面通话？”老高听罢，一口喝完杯中酒，大笑不已。</p><p class="ql-block">那次见面几个月后，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p><p class="ql-block">笑罢，老高放下酒杯，紧接着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他跟墨尔本大学合作开发橄榄球新型头盔的过程，从目前到了什么阶段，到接下来还有做些什么如此之类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冈本加乃子写在《老妓抄》里的一句话：“衰老一年年加深了我的伤感，而我的生命却一天天更繁华璀璨。”</p> <p class="ql-block">最后，老高看着我，又指了指车库外边，说道：“我可有台大排量的越野车！等着你！一起走澳洲！”</p><p class="ql-block">“好的！我一定来！” 我点点头。</p><p class="ql-block">忽然，他的声调一下子降低了很多，幽幽地说道：“赶早吧！明年，我要过七十了！”</p><p class="ql-block">说罢，便挂断了通话。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而屏幕上的老高，如被黑洞所吞噬，没了踪影。枯萎的光影里，我那惆怅的脸早已支离破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