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 ‍金缕衣

Qiao daifu

既然所有人都会终将老去，所有的花都会终将凋谢，再怎样惜时惜阴、及时折花，难道就都只是一场空？ 杜秋娘 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欣赏 乔人立 这首小诗是唐诗三百首七绝的压轴，也是所集全部精彩的最后一首，因此可称唐诗精华总集的“压卷”之作。到此，唐诗三百首的作者蘅塘退士大概心中感慨颇多，特别为此诗加注道，“即圣贤惜阴之意，言近旨远。” 1 这首诗的语言很朴素，所言之“旨”也属于一道不带一点深奥的心灵鸡汤。“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一命题虽然是很有价值的人生哲理，然而其所面临的冷现实却是：过来人、读得懂的人，读之毫无疑问会心灵触动；而涉世不深者却多数会读而不懂，至少难以产生共鸣。之所以称为“冷”现实是因为，“惜阴之意”能让涉世不深者明白才有实际意义，只有涉世未深者枝上才更可能还有花。后人对此诗的讲解基本上陷于一种尴尬。诗中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字句，而“惜阴之意”又确实算得上老生常谈，绝非此诗之独创。因而，各种解读虽多到不可胜数却难免趋于千篇一律，都是试图在字里行间抠出来与众不同之处。这样拉扯出来的结果都难免牵强，估计就是各位解读者们自己对自己的说法也未必信服。 2 换个角度看，解这道题实际上也并不很难。这首诗的确在一点上有别于唐诗三百首所有其它的收集：这是唯一一首女性作者的作品。而且，作者杜秋娘的身世故事本身就是诠释这首诗的最佳例证。大诗人杜牧年轻时名满青楼，是个追逐佳丽的高手，却曾经专访已经老迈衰落的杜秋娘，并写下了非常长的一首专题，《杜秋娘诗》。由此可见，杜秋娘曾经何等有名。无论如何，这些插曲所反映的重要之处在于，要读懂这首诗，在很大程度上应该着眼于作者杜秋娘本人。杜秋娘最初出名是作为镇江节度使李锜的侍妾。当时她才十五岁，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金缕衣》。李锜自己喜欢《金缕衣》的曲牌，也经常邀请宾客一起欣赏杜秋娘的演唱，杜秋娘因之而名满天下。后来李锜谋反被诛，杜秋娘没跟着倒霉，反而被皇帝唐宪宗纳入宫中。宪宗殁，穆宗继位后同样一点没有为难秋娘，更敕封秋娘为儿子漳王李凑的傅母（保姆加师傅）。再后来李凑蒙冤被废，杜秋娘仍然没有获罪，被恩准得以赐归返乡。十五岁的女儿，虽然已为人妇，仍然还是少年。“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杜秋娘不仅能唱出优美的歌曲，她自己的花季也完全没有丝毫的辜负，在那时，（即使现在），算得上达到了女子命运的巅峰。这两句总结虽然貌似说的是一回事儿，因而被称为“回文”，其实并不尽然。“惜取少年时”说的是岁月易老，“堪折直须折”说的却是机会和对机会的把握。“直须折”，提醒享受青春也需要果断，也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敢投入。杜秋娘自身的故事绝妙的诠释了她自己在《金缕衣》里要表达的诗意。3杜牧是专访杜秋娘的故乡金陵才得见到她的，彼时秋娘已经变作一位又老又穷的村妇。不知道杜牧是否有请秋娘再唱一遍《金缕衣》？这时候的金缕衣的歌声想必会更加打动人心？ 4 杜牧专访归来，心中想必是百感交集，倾酒慰心，一举写下长达七百多字的五言长诗。系统总结了杜秋娘的故事后，杜牧列举了史上诸多的名女子的故事来进行类比，上至太后嫔妃，下至西施民女。接着，仍然意犹未尽，又扩展为和古来几乎所有令人感动的人物相比，诸如孔夫子，姜太公，乃至苏武归汉，邓通死饥。。。简而言之，在《阿房宫赋》作者的眼里，杜秋娘故事的警世涵义是和帝王将相，大圣先师同等级别的。“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因倾一樽酒，题作杜秋诗。愁来独长咏，聊可以自贻。” 这一连七问反映的是，杜秋娘的形象在杜牧心中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波，被冲击到了难以安坐的地步。除了老去的残酷现实可能粉碎了他心中的一个佳丽印象，杜牧把杜秋娘故事进一步升华，把原诗中的“惜阴”之意提高到了千古人生的慨叹：无论一个人曾经怎样的声名赫赫，努力卓绝，即使达到了巅峰的成就，终究还是会归于衰败，归于毁灭。“己身不自晓”，人生身不由己，这是定数。 5 毫无疑问，杜牧的《杜秋娘诗》进一步大幅推高了《金缕衣》的知名度。可是，细品其中滋味，《杜秋娘诗》中一切成空的感慨是否等于否定了《金缕衣》的哲理？既然所有人都会终将老去，所有的花都会终将凋谢，再怎样惜时惜阴、及时折花岂不也就都只是一场空？这是一个千古命题，不见得能有一个人人可以接受的回答。可是，不要忘记，倘若没有一曲《金缕衣》，杜牧何从知道杜秋娘？又怎么会有那次专访？没有这次专访带来的震撼，又怎么会有《杜秋娘诗》？因此即使万事皆空，其中仍然自有因果；因此，人生固然虚幻，仍当努力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