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老家

英子

　　妈妈的祖籍是山东，从小出生在一个落后的村庄里。小姨两三岁、妈妈八九岁、三个舅舅十来岁的时候，姥爷重病离世了。撇下年幼的五个孩子，还有裹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姥姥。孤儿寡母的六口，根本没有劳动能力，大舅为了不让姥姥和弟弟、妹妹们饿死，依然决然地去当兵。因为当兵的家属，每个月部队都给军属五块钱的济养。

那时艰苦岁月，每个月能有五块钱，就不至于饿死。刚强的姥姥带着四个孩子，靠着仅有的五块钱，勉强维持度日。舅舅们利用放学时间，去海边捡海蟹、海花蛤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总算熬到舅舅、妈妈毕业，可以去生产队挣公分了，年底就可以参加队里分红。（四五十年代，都是大集体大锅饭。）

　　日子刚刚有点起色，又赶上挨饿年头。当年集体所得粮食，大部分都要交公粮，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到的粮食拿来糊口都难。刚开始姥姥就把菜放到玉米面里做成菜团子，（能有玉米面吃饱就是过年了，想吃白面只能做梦。）这菜团子是姥姥专门留给，两个出劳力的舅舅吃的，妈妈可以喝到稠一点的粥，到了姥姥和小姨这里，基本上都是青菜汤了。后来最困难时真的上山采野菜，挖可以冲饥的树根吃。

每天两个舅舅和妈妈饿的晕晕乎乎，那也要坚持出工，不然年底更分不到粮食和钱。等到秋天的萝卜、白菜、地瓜、花生下来了，总算可以填饱肚子了 。妈妈也出落成闺中待嫁的大姑娘了，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介绍的都是本地人，嫁过去也是挨饿，还要替婆家出力。姥姥的身体不太好，妈妈放心不下，找婆家这事儿干脆就不着急。那个时候当地的大姑娘，只要能吃饱饭不用挨饿，没有缺陷都往外地嫁，妈妈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心里也早有这个打算。

　　　爸爸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东北汉子，个头长相都出众，有头脑心灵手巧就是太挑剔。东北人都时髦回山东找媳妇，说来很巧就遇到了妈妈，也让妈妈从此脱离苦海，不用整天吃不饱挨饿出工的苦日子。爸爸带着妈妈回到东北，大米白面随便吃，妈妈特别喜欢烙糯米饼。妈妈烙得糯米饼金黄金黄的，咬一口脆香软糯，经常送给二娘家。二娘家过日子特别节俭，孩子多吃豆油就差用筷子滴了，哪舍得烙糯米饼吃。二娘家的哥哥姐姐们，能吃到这么香甜的糯米饼，都给我妈妈竖大拇指。

妈妈离开山东后省下来的粮食，留给姥姥、舅舅、小姨都能吃饱饭了，全家人再也不用挨饿了，妈妈的心愿也达到了。姥姥经常让小姨给我妈妈写信，告诉我妈妈放心，吃不完的萝卜、白菜、地瓜、花生都卖换钱了。我妈妈只能依靠信中描述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家中的近况，以此来缓解对姥姥的惦念。两年后姥姥和两个没成家的舅舅，重新翻盖了新房，小姨也开始去队里挣公分了，日子越过越好。妈妈觉得东北的日子还是比山东好过，就经常写信劝说让小舅来东北生活。妈妈有小舅来东北做伴儿，也能减少点对家中姥姥的牵挂。

　　妈妈跟着爸爸来到东北过日子，吃穿住都不愁，日子过得富富有余。妈妈几年来做的梦都是回山东老家，可见妈妈是有多么的想家想姥姥啊！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如果能收到姥姥的回信，妈妈就能高兴好几天，有功夫就拿出来念念，好像捡到宝似的。爱不释手的样子，走路干活浑身都轻巧有劲儿，而且还曲儿不离口。

好不容易盼着在我五六岁、弟弟四五岁的大冬天，妈妈和小舅一起带着我俩回山东老家。当时的交通条件太闭塞，村里不通车只能到县城。我记事儿早，天还黑黢黢的，我们坐着生产队派的马车，穿着大棉袄坐在羊皮垫子上盖着大棉被。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坐上客车，最后来到火车站抢到去山东的火车票。尽管交通条件艰苦，但是也阻挡不了妈妈回山东的劲头儿。

　　当时人们坐火车就像不要钱似的，一窝蜂地使劲儿往上挤。妈妈和小舅领着我和弟弟，还带着两个大皮包，根本挤不过那些不要命的。没办法只好拽着我俩，一个车窗一个车窗的踮着脚往里瞧，看看有没有空余的座位。一旦发现有空余的座位，就拼命的敲窗玻璃，像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恳求好心人打开车窗户，直接把我俩从窗户塞进座位上，妈妈和小舅在从列车门挤进来找我俩。（当时火车站只负责售票，没有座位号限制，上车凭本事可以随便坐。）妈妈和小舅终于可以坐下喘口气儿了，困了就这样坐着眯一会儿，最难的是上厕所。火车慢慢悠悠的不知走了多久才到站，人们带上大包小包又一窝蜂地拥下车。

　下了火车，我和小弟看到站台周围许多移动的灯光，以为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我俩一起跑着去追，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妈妈和小舅一把拽住我俩，告诉那是汽车的灯光，跑过去追就会被车撞飞了，我俩的好奇心才罢休。又坐了一夜的海船，我和小弟晕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什么风景也没看到啥也不知道。做海船比坐火车可舒服多了，船舱内特别宽敞，没有座椅想怎么坐就怎样坐，还可以随便溜达。第二天又做了一天客车，终于是到姥姥家了。

　　　妈妈和姥姥六七年没见面，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哽咽着根本说不出话来。仿佛是要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化作泪水来倾诉，这就叫做喜极而泣吧！转眼间来到年根儿底了，妈妈每天用心良苦地准备着年货，姥姥嗔怪地抱怨妈妈，花钱怎么大手大脚的，一点儿不知道过日子，妈妈总是笑笑也不辩解。自从妈妈离开山东，这是回姥姥家过得头一个团圆年，妈妈格外地珍惜这次久违的团聚。

小弟憨憨的、胖乎乎的超可爱，二舅每天用肩膀扛着这家走那家串，每次都能带回来一个大大的花馍。（花馍是春节期间，山东人迎来送往最高规格的礼节，这是当地的习俗。）我是女孩比较乖巧机灵，姥姥总看着我让学着穿针引线，要么就让小姨教我编玉米叶小辫子，小姨用玉米叶小辫加工蒲团好卖钱。姥姥总跟我妈说:“一个小闺女就得学着做活儿，不能出去瞎跑串门子。”姥姥处处偏心小弟，说心里话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姥姥。

　 妈妈每天尽心尽力地为姥姥做着可口的饭菜，姥姥脸上的皱纹也慢慢地舒展开了，妈妈别提有多开心了。妈妈心里想着，把这么多年亏欠姥姥的爱都给补回来。妈妈这种踏踏实实真真切切地付出，长大后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孝顺吧！

注明 : 3、4 图片感谢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