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韵的美篇

史韵

记忆里，祖母没有照过相，想在网上找一张相似的，却是不能够的。没有那一身藏青的衣衫，没有琥珀色的老花镜，没有那样年纪还黝黑的头发。我找不见她，我丢失我的祖母已经三十余年了。 针线篮 祖母有个针线篮，那可是个百宝箱。针线篮的一头放着剪子、锥子、顶针和一个针盒，另一头是一副老花镜。中间大小不的各色碎布头里夹杂着两个布袋，黑色大布袋里是线滚子，灰色小布袋里是画粉。 　　针线篮里最显眼的是一本画报，封面印着彩色人物头像，质地坚韧厚实，是哪个年代少见的东西。画报是祖母用来保存鞋样的，我不能随意翻看。鞋样有男式的女式的，老人的小孩的，也有祖母那种尖尖脚的，只不过放在画报的最下面，不容易看到。针线蓝的最上面总是放着做了一半的鞋底、鞋面，或是还没补完的衣裳。我们手划伤了，就会去针线篮里找来布条绑上，偶尔见了带花色的，就拿来玩。布条也不是随便就能拿的，能让我们拿走的都是窄小的，稍大一点的祖母总是能派上用场。我们曾偷着拿了画粉，到外面的墙上画，总归还是被祖母发现了。祖母并不责骂，只是说，没有画粉就不能给我们做新衣服了，我们也就不再拿了。 老街的屋顶都有两片亮瓦，从那泻下来的光线明亮柔和。每每有了空，祖母就提了针线篮，坐在那团光里面，做起针线活来。祖母是从不会闲着的。 祖母纳的鞋底，是梅花形的，不仅好看还耐穿。有谁帮了家里的忙，祖母总是会做一双鞋作为答谢，从来没听说大小不合适的。听大人们说，祖母只要见过人，瞟一眼脚的大小，就准错不了。小姨奶奶的儿子，我们称小幺幺的，是母亲那一辈里最小的，每年正月来拜年，祖母定会送他一双新鞋。鞋是提前做好的。现在想来，一年才见一次，十来岁正长的年纪，祖母怎么就能每次把鞋做得那么合脚？那时候的衣服多有补丁。我们家衣服上的补丁，相近的颜色，细密的针脚，不细看不容易发现，穿在身上总有人夸赞。一家大小的鞋，祖父的长衫，祖母的所有衣物，无论单棉，都是祖母做的。 听母亲讲，祖母的女红很好，补衣服不算什么，绣的花才漂亮，就像真的一样。母亲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事忙绿，还是眼睛过于老花，又或是只有小姐才挑花绣朵，我并不曾见过祖母绣花。针线篮里有过一个竹绷子，祖母说那是绣花用的，祖母补J特别不规则时用过。家里倒是有一对绣花枕头，花瓣由浓及淡，花蕊纤细，却数得清数，两只蝴蝶，一只歇在油绿的叶子上，一只在空中飞舞，弯弯的黑触须头上打着细小的圈，活灵活现的，很好看。母亲说是她结婚的时候祖母特地为她绣的。 我喜欢看祖母做针线活。针线篮放在椅子旁边，脸上的神情专注平静。我偎在祖母脚边，用稻草编辫子，用细竹枝在地上写字，有时翻看针线篮里有什么好玩的，多数时候是什么也不做，就看着祖母做针线。 这时常会有大姑娘和小媳妇带了旧报纸来剪鞋样。祖母总是有她们想要的样式，圆口的、边带的、松紧的、前口的、侧口的。大家都说，同款鞋样，祖母的总是漂亮些。祖母每每停下手里的针线，从画报里找出鞋样，按需要的码数剪好，从不嫌烦。 祖母做针线时很少打结头。她总是把棉索子用捻头接起来，教我时还告诉我，能够不打结头，就一定不要打，特别不能打死结。我问为什么。祖母说，现在打多少，死了以后就要解多少，结头不解完，是不能托生的。听着棉索子穿过鞋底的声音，心里想着祖母不打结头真好，哪天她死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很快再见到祖母了。 祖母的眼睛大概老化得很厉害，戴上老花镜后，穿针还是不容易。祖母穿针的时候，必对着亮瓦泻下的光，眯缝起眼睛。不想线头一会儿在针眼这边，一会儿在针眼那边，等到以为穿过了去捻线头的时候，才发现和针还离得老远。那么清晰的针眼，祖母居然看不见，还戴着眼镜。这让我觉得很好玩，就问祖母怎么老是把线不往针眼里穿，祖母说眼花了呢，我便拿过了极快地穿好，祖母就会不住地夸我：看我的小，眼睛就是好呢。 祖母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小再没有她那样的女红，也没有针线篮，只需偶尔钉钉扣子罢了。可她的小的眼睛已经既近视又老花，钉扣子都不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