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作者:黄学宪<br>图片摄影:江国枢、黄学宪等<br>本美篇版面制作:江国枢<br></h1> <h1> (左:1969年3月26日,黄学宪父母到朝阳广场送他到西林县插队,在南宁市百货大楼前合影留念)</h1><p class="ql-block">(右:黄学宪与江国枢在去西林县插队上车前在南宁市百货大楼前合影)</p> <h1> 1969年3月26日,南宁一中老三届58位同学告别南宁奔赴西林县插队,经过坐3天汽车到达西林县城,经过几天学习分赴两个公社,高中的同学去了离县城77公里的马蚌公社,我们同班的四个男同学分配在八大河大队板央村……</h1> (马蚌公社的南宁一中知青合影) (八大河大队的南宁一中知青合影)<div><br></div> 青涩印象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一 我们村🍒</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1969年4月5日我们落实了插队地点后在公社等生产队来人接我们。公社干部老李跟我们说,“你们去的生产队好啊,依山傍水,河对面就是云南,往下游走不到一小时就是贵州了。河里鱼多,你在家里架好锅头烧水,下河打鱼上来水还没开呢。从公社到生产队也不远,上个坡下个坡就到了。”那天下午,生产队的人来了,把我们的行李绑在马驮 上,我们两手空空,跟在马后面走。那老李后面那句话还真没说错,上个坡下个坡就到了,不过这个坡可足足走了4、5个小时。</h1><h1> 终于看到我们村了。</h1><h1> 转过一个山坳,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只见眼前一亮,前面一片开阔。开阔地边缘是连绵的大山,大山前面有一丛丛的绿竹,绿竹前面是错落有致的、若隐若现的一间间木屋或吊脚楼,这就是我们要入住的村子了。村子南面有一片不小的水田,水田靠近村子一边有几株高大的叫不出名的大树,不断有白鹭在浓密的树冠中飞出飞进,凌空飞舞。有的在空中盘旋,然后猛的一头扎下树下的水田,在飞起来时,嘴里多了一条闪着鳞光的小鱼,大概是要叼回窝给小白鹭吃的。白鹭特有的叫声在山窝里回响,特别悦耳。带路的农民告诉我们,我们看见的对岸那片大山就是云南了,山脚下就是南盘江——红水河的上游。 </h1> <p class="ql-block">(1969年3月28日到达西林县当天南宁一中到西林县的男知青在县城合影)</p> (1969年3月28日到达西林县的当天黄学宪与江国枢在县城山头上合影) <h1>(马蚌公社的插友在夜德小队合影)</h1> <h1> 绕着我们这边的山脚再走几分钟,村口就呈现在我们面前。也无所谓的门,只见山路尽头,数不尽的古藤老树,也分不清是树缠藤还是藤缠树?盘根错节,东挂西吊,或成秋千,或一柱擎天,一泓清澈的溪水,从深山中汩汩流出,溪水边上一条小路通向“林深不知处”,可谓是曲径通幽,现代人看来真是神仙住的地方。所谓村口,就是在这古藤老树之下,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围成一个小池,我们走到这池边时,几个穿着好像清朝衣服的农妇村姑在池边洗涤,看见我们进村,时不时低头私语,吃吃轻笑,更有小孩呆呆的望着我们,不知所措。</h1><h1> 转过村口,进入村里,这回是我们有点不知所措了。此处地无三分平,房子有高有低,路就有低有高,村里的路就是村民们建房时留出来的一些空地,也没有平整过,其实就是牛马踩出来的路,最要命的是,坑坑洼洼的路上堆满了牛屎马粪,有的地方房子比较密,坊间小路基本不见天日,牲畜粪便泡在一起,湿漉漉的,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脑门,使人头昏脑胀,进村不是走,而是跳,拣干的地方跳,也顾不了是否踩到牛屎上了。跳来跳去,最终还是落入牛屎陷阱,引来一阵阵善意的笑声。</h1><h1> 终于安顿下来了,这就是我们要待下来,而且很有可能要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地方。这地方就是西林县马蚌公社八大河大队板央生产队。</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年我们拍摄的板央村全景图片)</span></p> <h1> (板央村边)</h1> <h1> 板央村边有条河——南盘江。我们4月5号到达生产队,正是旱季。南盘江像少女一样温柔,任由人们在水中嬉戏,浅的地方甚至可以涉水过河,生产队有几艘小船搁浅在岸上。这些船是7、8月间装上公粮逆流而上,送往八大河粮所的。岸边还有不少直径30到50公分,长约3米的木材,上面放了一块石头或者一片瓦,表明此物有主。这些木材是云南林场在南盘江上游砍伐的树木,在水涨时,顺水放下来让在八大河大队对面的云南木材加工厂拦截、加工。由于水流湍急,有些木材就流到位于下游的我们村这里,而工厂一般不会耗时耗力从下游把木材拖回去的,因此我们村的人就占了些便宜,就地搭个架子加工加工,请几个乡亲扛回去做房子的柱子。</h1><h1> 有河就有鱼,但老李说的烧水打鱼则是传说,村民们平时用拦江网在江中捕捞,一般不会落空,但当南盘江水变黄时就不敢下拦江网了,江水会把渔网冲走,得不偿失,村民们最多的是在村子周边的小河小溪中下网,虽说鱼不够大,但差不多每天不落空的。</h1><h1> 我曾问过房东,南盘江流到哪里?他说到来宾,但不可能从这放船到来宾,为什么呢?因为沿途滩高水险,前面单只雷公滩就有十几二十米的落差,船从那过必死无疑。当时我曾说,那么高的落差,做个水电站不是很方便的吗?不想一语成谶,几十年过去了,准确的说,36年后,在南盘江的雷 公滩段峡谷上,建成了天生桥水电站。作为代价,昔日美丽的八大河、板央、清水江、蚌官、夜得等我们南宁一中同学插队的村庄永远沉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村民也移居到更高的地方或移民到西林县其他乡去了。</h1> <h1>(黄学宪在清水江铁索桥上留影)</h1> <h1>(八大河男知青戏水南盘江)</h1> <h1>(南盘江铁索桥)</h1> <h1>(女知青们在南盘江铁索桥上留影)</h1> (男知青在铁索桥上留影) <h1>(江国枢在板央村旁南盘江边用汽枪打鸟)</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二 我们家🍇</h1><h1><br></h1><h1> 我们班有四个同学到西林插队,全是男同学,包括我,江国枢、苏炽才、黄金华。公社把我们都分配在同一个村,这个村分两个队:板央一队、二队,我和江国枢分配在二队。</h1><h1> 我和江国枢先是被安排在民兵排长杨老大家。杨老大家三个人,他和媳妇、儿子,儿子刚满月。这里的房子是土木结构,靠山墙是用泥土干打垒建起来的,墙头放了蜜蜂箱、头年收获的南瓜,还有一口棺材,每家基本相同。杨老大安排我们住门口右边的房子,由于房子刚建不久,收尾工作还没来得及做好,房子四壁的木板不够,只用一些边皮钉起来,四面通风,里面做什么外面看的一清二楚,我们在休息时,外面往往有一些小孩围在木板墙壁看,由于语言不通(他们讲壮话),无法交流,只能与他们相对傻笑。一个星期后,队里又把我们调整到熊队长家住,说是因为杨老大媳妇要带小孩,无法兼顾我们的饮食起居,我们也理解,他夫妻要照顾 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就已经很困难了的,我们二话不说就搬走了。</h1><h1> 在熊队长家的日子江国枢已有文章在网上,我在这不再赘述。总之大概在队长家住到8月份吧,新粮上场了,也就到我们独立生活的时候了。</h1><h1> 村里终于给我们安排了房子,本是村里一个地主的家。这可是一个标准的吊脚楼。房子由十几根一人抱不过的云南松做柱子,周围木板围得严严实实,全村独一无二,完全不同于队长家和杨老大家,房子应该有百来平方米,三层,上层放杂物,中层住人,下层住牛,也就是牛圈了。生产队的牛都放在这里,牛粪便至少有五十公分深。当时正是夏天,老远就闻到那呛人的牛粪味。我们四个同学就住在牛栏上面。屋内设施一应俱全,除了锅碗瓢勺,火塘,炉灶还有舂米的对子,甚至含有风车,这一切都意味着,今后我们的生活要完全靠自己了。</h1> <h1>(板央村的四条汉子)</h1> <h1>(当年板央知青就住在这种下面是牛栏的吊脚楼)</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黄金华带着八大河知青标配的铝饭盒,走下板央知青屋的独木梯去出工)</span></p> <h1>(在板央知青屋三楼晒棚上用草药书辨认草药)</h1> <h1> 我们在吊脚楼里清理了一间房,安上四张床,房子都还显得宽松,美中不足是不时的闻到牛屎味。虽说久居芳室而不闻其香,我们久居屎屋而不闻其臭。但夏日的烘烤,东南风那么一吹,一股暖洋洋、臭哄哄的味道还是使人头昏脑胀。房子中间有个四方洞 (这个洞是黄金华锯开的),还有个盖子,打开盖子,可以看到下面牛头攒动,牛粪哄哄的臭气直冲鼻腔,不过那正好是我们扫垃圾的好地方了。</h1><h1> 关于这个洞还有一段笑话。有一天天刚亮,我们还在床上充分利用时间睡觉,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在大声说话,还有笑声,我们赶紧起床,趴到窗口往外看,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我们家门前大声喊话,对着我们的房子指指点点,作出各种手势,情绪激动,旁边很多人围观,有人笑得互相拍打。屋子旁有头牛静静地站着,牛头一摆一扭的,可以清楚的看到牛头上有一滩金灿灿的东西,仔细观察,那分明是人粪便!我们马上醒悟了,那牛头上的金黄色的东东只能是我们四人之中的一位仁兄赐予的。看来是那位仁兄(我是四人中最小的,排除作案可能)半夜内急,揭开盖子往下一泄如注,刚好这位牛老弟承接了。明白做了错事,我们马上从窗口消失,半天不敢出声,到出早工时,一个个像做贼似的,灰溜溜的跑上山了。想想这位仁兄当着我们三人之面(虽然没开眼),酣畅淋漓的排泄毒物,吐纳入定,当入无人之境,那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案犯我们早已知晓,但对于村民来说只能永远是个悬案,不过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是团伙作案的话,那就杯具了!</h1> <h1>(黄金华为黄学宪理发) </h1> <h1>(黄金华在板央知青屋内拉二胡)</h1> <h1> 牛粪虽臭,但生活还得继续,饭是要吃的,菜是不能少的。先是我们用从家里带来的粮票到粮所买米,后来,我们把队上分给我们的包谷运到粮所换大米,再后来,我们在家自己舂米。往往是临做饭时才发现没米了,这时我们安排一人做菜,三个人舂米。两人踩舂对,一人翻动稻谷。我们舂米又快又响,往往引来众多围观者,也是村上的一道风景线。舂完米,用风车一阵猛吹,做饭去了。</h1><h1> 西林全县有个特点,农民不种菜,开始我们学农民摘野菜,什么四叶菜、假茨菰、鱼腥草等等不一而足,加点辣椒也吃得津津有味。可惜那时我们没分得黄豆,也没石磨,所以没有做过有名的“连渣捞”。后来在对河云南木材加工厂工人的帮助下,时不时的也能吃上云南的蔬菜(工厂天天有汽车拉木头去昆明),当然平时吃的最多的还是黄瓜、豆角。</h1><h1> 我清楚的记得,进入新家的第一餐吃的菜是嫩姜炒辣椒,姜可是八大河的特产(做成烤姜出口外销的呢),辣椒是本地辣得盲佬开眼,哑佬开口的牛角椒。这一餐吃得是浑身火辣辣的,心里热烘烘的,感觉我们从今后可以不需依赖别人,真正能独立生活了。虽然我们还是看不到前途,不能预测命运带给我们是什么样的祸福,但我们总感到,这独立的第一餐,意味着我们可以也有能力在生活中拼搏。从文革开始到现在,我们经历的苦难将是支持我们奋斗的资本。</h1><br> <h1>(在板央知青屋内开餐)</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三 出工🍄</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出工就要记工分。我们很感激村上乡亲们。在其他地方插队的插友经常说到队里记工分不合理,插青总不得与村民平等。可我们村,从我们开始干农活起一直给我们记最高的工分,哪怕我们是和老弱妇孺一起干的活。</h1><h1> 第一天干活,队长分配我们和妇女们种棉花。种棉花是相对比较轻的农活,种棉花时,腰里围个肚兜,里面装了棉花籽,握在锄把中间的右手上握了一把棉花籽,先挖一板锄(刃面有五寸宽的锄头),右手一松,落下几颗棉花籽,拉起锄头填土就完成一次作业了。完全就是刀耕火种。棉花是在坡地上种的,一行十几人,从上到下的排,然后向左或向右移动,因为我和江国枢第一次干这种活计,我们自然排在队伍的最后头,也好学习人家的方法。这坡地很高,也很宽,总有五十多米高,三、四十米宽。先是向左播种,到头后又折返向右移动,往右走时我们自然就变成带头的了。我们拼命抡动锄头,想与妇女们拉开距离,以示我们能干,但是由于第一次操作,右手不能控制张合的程度,棉花籽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不时要补种或者将棉花籽拾起,怎么也快不起来,妇女们则不紧不慢的跟在我们身后,还不停的说笑话,而我们却气喘吁吁。等走到地头,我们看好像没路可走了,就停下想让妇女们带路,可是没想到妇女们也都停下来了,还不住的用壮话大声说笑,时不时的拿眼睛瞟我们几眼,看得我们心里发毛。我们以为是休息时间了,可她们又没有离开去休息的意思。正在不知所措间,我未来的房东的妹妹阿构用桂柳话结结巴巴的告诉我们,我们应该继续往下种,然后队伍才能转回头。听完她的话,我们恍然大悟,在一群妇女的笑声中赶紧埋头往下挖。真没想到出工的第一天就在妇女面前出了洋相。当然最终没输给这群妇女们,但代价蛮高的,两手开花了-满是血泡,吃饭时碗都在抖。</h1><h1> 以后熊队长逐渐把我们划入主力部队,参加犁田、耙田、打谷、扛木头的强劳动力活路。</h1><h1> 有次我们跟熊队长到深山里的冷水田耙田,但没见熊队长带牛和耙具,正奇怪时,熊队长说,这田深,牛下不去,我们只要用板锄扒拉扒拉就行了,有多深?熊队长没说。到了山上,熊队长把我们带到一块长不过6米,宽不过3米的水田,那田也和其他地方的田好像没啥两样,只是田水发黑,野草很少。只见队长挽起裤脚到大腿根,然后从水田的一角下田,我眼看着水只没到他的膝盖处,暗想好像水也不深啊。我位于他下田位置的对角线上,也学他的样子挽好裤脚,一步跨进田里……跨出这一步时,我眼睛余光看到队长看向我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巴张合象有话说,可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迈进田里去……只听哗一声响,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全身已陷入泥沼中,只有头露出水面。沼泽!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沼泽。恐慌之中,本能的抡起锄头东一扒,西一拨,可是根本无法在泥沼中挥动锄头,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劲才爬到田边。江国枢原本也跟我一样准备下田的,可他动作慢了半拍,没下成。他可比我矮,如果他跳下去可能就没戏了,大家可能就见不到江哥哥了。看我浑身沾满泥巴,他却在旁边抱着肚子笑,恨不得一脚踹他下田,也让他尝尝红军过草地的滋味。卖糕!交友不慎啊!</h1> <h1>(西林县马蚌公社的田)</h1> <h1>(西林县马蚌公社的田)</h1> <h1> 事后了解,队里田地少,只能尽可能地利用这样的沼泽地。这种田到了六、七月份水才暖,只能在这时种稻谷,平时犁耙田只能小心的用锄头扒拉,等稻谷长成后,由于稻谷根系连在了一起,并且吸附了大量的淤泥,形成厚厚的垫子,人才可以勉强在上面薅秧和收割。我跳下去前队长想向我发出警示,没想到我那么莽撞就跳下去了。</h1><h1> 我们队的田地多数离村子有一到二个小时的路程,平时早上都在离村较近的田里劳作,大概九点左右带上午饭到深山里去。去时男人们基本都骑马,妇女们和我们只能走路,有时有些年轻人也把他们的马让给我们骑。平时看他们骑马好潇洒,真正骑上一两个小时才感到苦不堪言。那马都是光身马,无马鞍,走路时马的脊梁骨一左一右的蠕动,一路骑下来人的龙尾骨终归硬不过马的脊梁骨,生生磨出了血,裤子血迹斑斑,走路要叉开双腿走,一个星期好不了,那叫一个后悔。</h1><h1> 出工骑马,收工就没有那么风光了。特别是秋收时节,回头马是用来驮粮食的,人只能走路,而且是挑着粮食担子的。我们队的稻田少,水田除了村口一块大田外,其余都分散在山里,玉米更是在更远更高的山上,唯有肩挑马驮才能把粮食收回家。每次挑粮回村,我绝对是主力中的主力,不单挑得多,而且走得快。往往比马驮更早到村,而且比马驮得更多。我的脚看来就是这样走大了的,每天打着赤脚下田,打着赤脚挑东西走山路,那脚不大才怪呢。插队之前穿42码鞋,现在穿44码鞋,其实脚并没有长,是宽了,42码够长,但不够宽,只能将就穿44码的。</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四 骑马的代价</h1><p class="ql-block"><br></p><h1> 因为骑马,我和江国枢还差点丢了小命。</h1><h1> 出工第一天,队长在村口安排一天的活路,把我和江国枢分配与妇女们种棉花,男人们多数安排上山薅玉米或者犁耙田。我俩在路边等妇女们,而男人们都骑上马走了。看着他们在马上晃晃悠悠的潇洒样,我们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自己也能骑上去享受享受。说来也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见从村里小跑出一匹灰马,马身上还带有几根马草,显然是刚从马圈里跑出来的。我俩在路边是我在前,江国枢在后,马从村里跑出来先经过江国枢身边,他捷足先登,过去抱着马脖子拍了几下,一翻身就骑了上去,他一拍马屁股,嗖一下窜到我前面去了。队长本来坐在水池边与人说话,看到江国枢骑马走了,他突然跳起来大喊:这马不能骑,快下来。可那哥们还回过头来,望着我们得意的笑着。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一个马失前蹄,把他重重的甩下来。更杯具的是那马翻了个身,正好把他压在身下,那马一时站不起来,还在他身上仰合两下身体才站了起来。江国枢爬起来摸摸身体,感觉没事就跟我一起走了。队长追过来说,这是一匹未经训练的小马,还不能让人骑,你可真 命大,居然没伤。</h1><h1> 是不是命大不知道,我只知道收工回来在小河边洗澡时江国枢说右肋肝区痛,晚上睡觉时一晚上都脸朝我这边睡(我俩同床不同铺),搞得我好郁闷。连着两天都感到他萎靡不振,第三天一早我就发现他发高烧了,还按着肝区说痛。我估计他可能不是被马压坏了就是有幸得肝病了,跟队长一说,队长派上一个村民和我们三个插青撑船把他送去大队卫生所。医生检查后没检查出发烧的原因,当时不但没输液设备,连药品都奇缺,开给他“小儿退热片”。就这样,我在卫生所陪了几天。也真是命大,两天后开始退烧了,想吃东西了。他说想喝点糖稀饭,我就到卫生院厨房给他煮粥,还屁颠屁颠的跑去买了黄糖(黄糖不用票),然后他又说最好放点醋,可能会更甜。咳!病了也不能一句话分两次说啊。我又屁颠屁颠的跑去买了两分钱醋(当时6分钱一斤醋)。放了糖,又该放醋了,放多少呢?放一半吧!于是我就放了比一分钱多一点的醋。做好后我尝了一下味道,啊!一个字,怪,两个字,真怪!真奇怪他的味蕾是否与众不同,爱喝这种说酸不酸说甜不甜说不出味道的“糖粥”?</h1><h1>后来到公社卫生院检查,说是断了肋骨。再后来他到百色医专读书,大方地做裸骨模特,其实是假公济私去拍片,确认断了两根肋骨。再再后来回到南宁检查,肝功能正常,无感染病毒的表现。当时高烧不已其实是断的肋骨造成肝外伤。当年若是肋骨刺穿肝,造成肝破裂大出血,在那样的卫生院的照料下可能就死翘翘了。所以说江国枢是大难不死,所以有后面的艳福。</h1> <h1>(江国枢当年赶马帮时留影)</h1> <h1> 我也因为骑马差点踏上不归路。</h1><h1>那天我骑上队里一匹最雄健的灰马,半山上遇到一道较平的路,不禁挥拳催马,在山路上奔驰。山风扑面而来,把衣服都吹得鼓起来,脚下的庄稼、树木象水一样往后流去,耳边只听到呜呜的风声和得得得的马蹄声,面前的山峰时高时低,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撞倒大山肚子里去。那真叫一个爽!上山的路走完了,接着要下一个陡坡,那马自然地把头一低,屁股一翘,往下走了。这可害苦了我,它那么前低后高不要紧,我从马背滑到马脖子,再从马脖子滑到马头,几乎是瞬间就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的翻下路边的悬崖。多亏年轻灵敏,在落下悬崖的瞬间,我一把抓住悬崖边食指般粗的几根树枝,双脚从上经身体左边一甩,碰到突出的石块,找到支撑点,没掉下去。还好在那马可能意识到做错事了,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拉着缰绳,抱着马脚艰难的爬上来,最终保住小命一条。下面可是十多米深的、干涸的青石板落水洞呢。后面赶来的村民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我们村里从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山上跑马的,不掉下山也可能会被另一边突出的山壁撞倒,再说了,下那么陡的坡,不下马那就是找死!无知者无畏!阿门。</h1><h1>我呢,因为是小难不死,所以就没有什么什么福了。</h1> <h1>(女插友学骑马,江国枢在旁边充当教练)</h1> <h1>(西林知青爱骑马)</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五 房东、乡亲们🥕</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我和江国枢都有过两个房东,第一个是杨老大,前面说了由于他家庭原因,我们搬到熊队长家住,江国枢就做了队长的食客,我的新房东是位年轻人,叫阿坎。一家三口,他还有父亲和只有18岁左右的妹妹阿构。两个年轻人都是强劳动力,老人是生产队的看水员,整天抗把板锄满山转,修补田埂、水渠,这可是个技术活啊。除了抗把板锄,他还会带上渔网,趁看水的机会在水潭、小溪打渔,改善生活。所以这个家在村里也算是殷实人家。年轻人都读过书,我在他们家里见过《官场现形记》、《红楼梦》等书,思想都很开通,聊天时我们的看法、观点都还能聊到一起。阿坎对我们插队落户却又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说,你们肯定不会在这里落户,过两年你们一定会出去工作的。我可不跟他讨论这一问题,我也巴不得他说的是真的,不想硬争着落户。不过后来的事情发展跟他预料的基本相同。</h1><h1> 阿坎一家对我没有什么特殊照顾,他说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就是我家的人。他们两个年轻人都叫我“哥老黄”(2009年回西林,跟阿坎确认了,他比我大几个月)。那时候什么问题最大?肚子问题!但在房东这从没饿过肚子。上山干活要带中餐,妹妹阿构会帮我把饭盒填满压实,带上足够的酸菜干。这里要说明一下,上山是只带饭不带菜的,每人都带几颗干辣椒和一把油菜腌制、晒干的酸菜干。酸菜干梗多叶少,不是拿来吃的,是用来泡山泉成酸汤送饭的。菜是在山上或玉米地或小溪边找到的黄瓜、茄子、辣椒、鱼腥草,用随身带的壮刀削成片、切成段,放到泡好的酸汤里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能时常吃到黄瓜片酸辣汤那就太美妙了,可惜多数时候都是酸辣汤泡饭。傍晚收工回到家,妹妹阿构会顺路摘回晚餐的菜(野菜),有时阿坎爸会带回来几条鱼,当晚吃上一些,剩下的放在火塘上的铁支架慢慢烤干,留待以后享用。吃饭时一半大米一半碎玉米的饭装在竹篓里,放在小桌子下,要添饭时拖过自己面前就是了。那时我饭量大,拖那饭篓子拖得不好意思,吃着吃着就放慢速度,阿坎就会说,哥老黄你放心吃嘛,吃不穷我们家的。于是我就放开肚皮吃,往往吃上十一二碗。最怀念的是面条菜,那是阿坎圩日到云南、贵州买回的面条,配上几片野菜,又好吃,又送饭,还顶肚子,哇!那感觉就像是享受世间最好的菜肴。可惜啊,这样的日子一个月难得一两回。</h1><h1> 西林县以前被人们戏称省委(尾),现在是区委(尾),我们村是尾中之尾。这里地瘠民贫,但民风淳朴,除了江国枢与队长的一点误会,全大队没发生过插青与乡亲的纠纷,我们随便走到哪个村、哪户人家都能受到热情的款待,乡亲们会拿出酿制良久的玉米甜酒给我们喝,拿出过年熏制的全家预期要吃一年的火烟肉给我们送酒,不把你灌得醉晕晕绝不罢休。对我们插队落户的原因、家庭出身不闻不问,虽然我相信在我们到生产队之前他们已了解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四人中,除一人是下中农出身外,其余三人都是黑五类的“孝子贤孙”,但乡亲们从不厚此薄彼,总是一视同仁。这是我感觉文革以来最是身心放松的日子。</h1><h1> 下乡前,我用不太正常的手段弄了一些药品,什么内服的,外用的,甚至蛇药,反正当时能想得到可能用得上的药都弄上,把一个30个装的木柄手榴弹箱装得满满的,手榴弹箱防水啊。在村里我经常为乡亲们送药,甚至给他们扎针。那时不是说小小银针作用大吗,我们四个愣头青每人一本小册子,照图索骥给自己扎针,找到感觉后就给 乡亲们动手。什么头、脸、胸、背照扎,现在想想都后怕,不过还好没出事,还获得乡亲们好评。</h1> <h1>(江国枢收藏的插队时装药品的手榴弹箱)</h1> <h1> 于是乡亲们常主动向我们取药,我们也主动上门服务。我记得我们队有个村民,名字忘了,大腿上生了几个大疮,也不去卫生院,自己用草药敷,久不见好,我们看到时已溃疡,发出难闻的气味,床都下不了。我用两片长效磺胺碾成末,与鱼石脂混在一起给他敷上,三天后就见他出工了。我们当时也不懂医,只是觉得磺胺消炎,鱼石脂拔浓,混在一起刚好与他对症,还好真的有效。另一个村民叫阿荣,与我们同龄,他的弟弟上山砍柴把左手虎口差不多劈开了,也是自己敷药几天不见效后找我们,我们如法炮制,也很快把他的手治好了。后来阿荣老爹抱一个小狗来感谢,这只小狗就是江国枢文章中的“大耳朵”。</h1><h1>过年时放假,我们拿着把刺刀到处帮人杀猪,看人家榨甘蔗糖,捣饵块粑,忙得不亦乐乎。腊月二十七八,经公社、大队层层批准,村里给我们四个插青弄来一头90斤重的中猪,年二十九那天,几个后生协助我们把猪宰了,晚上我们请了村里的头面人物和帮忙的人美美的喝了一顿,也算答谢村里的关怀。吃饭前,一个受过我们帮助的村民非要拉我们去他家吃饭不可,无奈我们已经请客,不能分身,此人恨恨不已,此后一个月不和我们说话。</h1><h1> 和淳朴的人相处是单纯的,凡事均讲究个投桃报李,我们尊重乡亲们,乡亲们也都看重我们。四十年后我们回到第二故乡,乡亲们虽有的移居高山,有的移民他乡,但我们所到之处仍能感到浓浓的乡情和真切的兄弟之谊。回头想想,我们在这里深切体会了生活的无奈和艰辛,感受了乡亲们的豁达与宽容。我想,这就是我们在着特殊年代和特殊环境学到的真谛。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闪光的行为和高尚的风格,但已经足够了,这一体会和感受足够我们享用一生,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坚实的精神支柱。真诚的感谢乡亲们。</h1> <h1>(2011年重返西林县与老房东熊队长合影)</h1> <h1>(2011年重返西林县与房东阿坎合影)</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六 田七场🍎</h1><p class="ql-block"><br></p><h1> 1970年春节后,大概是4月份吧,公社派公差,让我带上行李和分得的全部口粮,到公社报到,然后安排我到离公社七八公里的公路边的12坳林场种杉树苗。开始是种杉树苗,后来又种了田七,场地名称也就改为12坳田七场。</h1><h1> 田七场大概有二十多亩大,反正一片山,能开多少就开多少。种了三亩地田七,三五亩杉树苗,其余的山地种了玉米、花生、甘蔗,还间种了南瓜、豆角等等。</h1><h1> 这个公社田七场其实就相当于现在单位的小金库,劳动力全是各生产队抽上来的,自带口粮回生产队记工分。我就是这样的劳动力,不过我比他们更低一级,生产队不记工分,由我自己在场里解决,还由我管理各生产队抽上来的人,也就是场长。能抽出多少人到田七场呢?——最多时三个,最少时一个,甚至一个没有,只剩下我一个光杆司令。</h1><h1> 所谓的场部就是公路边的一个山坳处干打垒建起的一间茅草房,阴暗潮湿(田七喜阴凉潮湿的地方),几根半米高的树丫丫横架了几根锄把大的树枝,上面用藤条绑定几十根芭芒杆(一寸左右粗的芦苇杆)就是我的床,不垫褥子简直就是按摩床。</h1><h1> 田七场的活路比较简单,只要定期给田七喷喷波尔多溶液(硫酸铜溶液)就行,当然还要天天到地里观察,有不良情况还要喷其他的农药。</h1><h1> 此外,每年秋季,当田七长出花蕾时,要把它摘掉,摘下的田七花可以铺满一张床,一些干部和插青就来这里要点回去晒干,这就是有名的田七花茶。</h1><h1> 种杉树苗更简单,树苗长成,或者到了植树时节,通知公社一声,就有人来取树苗,然后我们又给补种上。其余的十几亩玉米、甘蔗其实并不像在生产队需要天天出工打理的,集中时间薅(中耕)一两次就等着收成了。</h1><h1> 为了解决我的生活费,公社让我们在圩日在圩场摆个染布的摊子,这样也能挣点钱。果然,摆上染布摊子后,生意出奇的好。由于文革后染布作坊被取消,已经很久没有染布摊了。村民们都是用蓝靛自己在家染的。所以我们的染布摊一出现,各村各队的妇女扛着成捆的,成匹的衣服和布匹涌来,把染布摊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自顾自的把衣物扔进染锅里,自己搅动染料液体,全然不顾染料液体弄得满头满脸,我们的师傅只有添柴烧火的份,我在那声嘶力竭的喊叫都不能维持秩序,最后我和染布师傅个个都被染料弄得花脸加纹身,狼狈不堪。其后每一个圩日都重复第一天的故事。收益还真不错,一个圩日就差不多够发我的生活费(20元/月)了。在染布的同时,我还到设在古障公社的军马场买回当时最好的鸡种芦花鸡苗,在山上放养,不久后我们就吃上鸡蛋了。</h1><h1> 田七场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但是我却觉得,在田七场的日子是最难熬的。苦和累对于我们年轻人不算什么,但是寂寞是最大的敌人,寂寞能把坚强的人压垮。寂寞不单指现实的寂寞,更是心的寂寞,这才是最可怕的。这里远离人烟,到公社要走一个半小时,到最近的生产队也要走一个小时,有时一天也见不到一个外人,有时民工都回家了,剩下我一个在山上,连个会发声的东西都没有,真想大哭一场。这时我会下山买上一瓶酒,半斤饼干,回到山上的茅屋,闷头喝酒,蒙头睡觉。虽说在公路边上,但三天一班车,遇到雨天的话一两个星期没车通过。有车来又怎么样?企盼什么奇迹吗?车子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走,那车上的人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满腔激情的盼车来,又满腹惆怅的看着车离去,我就象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儿。</h1> <h1>(2011年黄学宪和插友们回到12坳田七场原址合影留念,原场部的茅草房已不见踪影)</h1>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七 那样更苦🍓</h1><p class="ql-block"><br></p><h1>几年前我和一位网友谈论过上山下乡的问题,这网友是从小在农村生活,然后读书进城的人。他说,小说影视把知青的生活放大了,知青的生活不会有那么艰苦悲凉,我们世代在农村生活的人不更苦吗?我觉得与他讨论这个问题有点对什么弹琴的感觉,他没有那种经历是根本谈不拢的,直接把他拉黑了。</h1><h1>我在生产队一年,在田七场两年,然后抽调县里工作。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几乎走遍了西林的山山水水,壮乡苗寨。是的相比之下,有很多村落的条件比我插队的村子要差得不是一般的多,我至今还没有在我国的影视作品中看到过那么恶劣的生存环境,反而在一部越南片《山村女教师》里看到了越南苗族的生活状况,与我看到的西林苗族的生活状况相差无几。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是人住的地方。我曾在一位苗胞家过夜,晚饭后他抱来一些茅草铺在地下,我问他干嘛?他说今晚我们睡在这里,你们睡上面。上面是什么呀?我顺着独木梯爬上去,茅草屋顶之下四面通风的所谓楼板上是他们家堆放粮食——玉米的地方,把玉米摊平后铺了块竹笪,这就是他们家的卧室。他把他们家最好的地方让给客人住了。真叫人伤心,让人欲哭无泪。从这样的环境中一步步走进城市的人是可敬的,他在一步步走来时,他心里会有美好的憧憬,在一步步实现他的梦想时会感到成功的喜悦和幸福……这是一个从内心到现实都走向美好的正循环。</h1><h1>而我们呢?我们上山下乡的知青呢?一个正当上学读书的年轻人,从城市一下子被扔到从小到大没听说过的地方,从基本上衣食无忧,有父母疼爱的环境一下变成原生状态下的自食其力、还要接受再教育的劳动者,就是品德再高尚的人他也会感到是梦魇般的痛苦。更何况“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冲动和雄心在现实面前的尴尬。绝大部分上山下乡的知青在现实面前都会感到由衷的痛苦,痛苦的不是生活的艰辛,而是方向的迷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人努力过,有人抗争过……但是生活就像是一叶扁舟漂流在南盘江上,不知在前面等待我们的是漩涡、激流、险滩还是坦途?是归于沉寂还是获得升华?个人的努力与前途的不可预测才是上山下乡的知青们最大的悲哀。</h1><h1>用句现在流行的话叫做换位思考,如果让从农村进城的人丢弃一切,重回农村生活,而且一切宣传、安排都是为了给这些人落实一张农村的永久居留证,他们能承受吗?毕竟由贫到富易,由富到贫难。</h1><h1>我们挺过来了,艰苦的生活没有压倒我们,我们跨越了艰难的心路历程。</h1><h1>我们当然能挺过来,因为那时的我们,除了青涩的青春还有</h1><h1>:不管你信不信——信仰!</h1> <h1>作者简介:黄学宪,南宁一中1967届高中毕业生,1969年3月至1972年在广西西林县马蚌公社八大河大队插队。曾在西林县财政局、南宁师范学校、南宁高级职业技术学院工作,讲师。现已退休。</h1> <p class="ql-block">(作者近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