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夜壶

老右玉

娃娃虎直径10.5厘米高8.5厘米民国

　　有位老领导看到我这些年来，收集了不少民俗藏品，写了很多有关这方面的文章，他建议我集结出书。同时，他也善意地提出，即便出版，也要认真仔细进行筛选一番，不要将夜壶之类的东西搁进去，有失大雅。
也有朋友鄙诋（讥笑）我说，人家别人玩儿收藏，是藏些字画、瓷器、玉石等有价值的东西，而你竟收了些茅勺、夜壶之类的没使用东西，那些玩艺儿尿臊乱气、臭天动地，摱在大街上也没人要，而你却无远差近，费心巴苦，掏上钱去买，买回来你也不嫌日脏，又洗又涮，挈抹干净，当成宝贝夺诞（上待）在展柜里。
其实，这一点儿都不是朋友们背兴（挖苦），切实我就是那样做的，而且实际做的远比朋友说的还要抹脱（出格），光夜壶我就收攒了十来把，有红的、有黑的、有窑变带花的、有孩子用的娃娃虎、有男女用的阴阳虎、有粗瓷的、也有细瓷的。不管那种”虎”它们都有一定的年头，至少也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东西，里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尿碱，用清水是没办法洗掉的。每次我买回它，都要烧一壶水，在夜壶里放适量火碱，将开水灌入其内，搁置在室外泡三五日，尿碱就会全部融化，然后倒掉尿碱，再用清水涮的干干净净。
有人说，老贺你的做法不妥，就像老茶壶一样，如把里面的老茶碱处理掉，就等于破坏了人家的原有包浆，茶壶也就卖不上价钱了。我说，你们别逗我啦，一个家搁上十把没清洗的老夜壶，遇上个天阴下雨，潮起尿臊味，家不就变成茅池（厕所）了吗？
提起茅池，其实它和城里人楼房中的卫生间一样，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场所。按村里人的乡俗，茅池一般建在院落的西南角上。说起它，让我不由地想起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下家家户户茅池墙上几乎都搁有一把夜壶，家里男人们多的还不只一把，简直成了村中一道风景。

窑变夜壶高16厘米直径23厘米 民国

夜壶 高14厘米 直径18.5厘米民国

夜壶高14.5厘米高18厘米民国

夜壶高22底直径15上口5厘米上世纪50年代

夜壶高14.3厘米直径17.5厘米民国

　　早年，夜壶之所以多，因吃饭睡觉，屙屎尿尿，这是人的生理需要，故夜壶也就成了男人们夜间不可或缺的器具。再有到了冬季，右玉的天气特别冷，百姓又无钱买煤，数了九也点不起个炉子，家里如同冰窖一般，家愈冷人们夜间尿尿的次数愈多，正如俗话所说：“冷尿热瞌睡”。
　　 还有，那时人们吃的不充（不多），晚饭不是拌汤便是糊糊，饭后又无其它事情可干，上了岁数的人一推饭碗没且（没等）认灯（点灯）就睡下了，夜长盼盼的，家冷肚里再灌上稀饭，不尿尿才日怪（奇怪）哩。因此，男人们为了方便不受冷冻，干脆就把夜壶藏进盖窝（被子）圪筒筒。这样，夜壶也就成了男人们盖窝里的第二伙伴。
另外，右玉人们不缺夜壶的缘故，是因为过去本县大瓷窑几十盘轮除大量生产瓷缸瓷盆外，顺便还捎带着做夜壶。不过夜壶不是商品，而是赠品。即使人们需要它，也用不着花钱买，买完缸盆窑主会赠送你一个。如同现在菜市场里的潜规则一样，你买菜时用不着考虑单另买芫荽，结账过后，老板顺手会抓一圪绺绺香菜送与你。
随着时代的发展，夜壶早已离开了人们的生活。不过，它衍生出许多形象而有趣的俗语，至今还在人们中间广为流传。如村里的娃娃们普遍害怕生人，当不熟悉的人去亲近他，他就会嚎啕大哭，母亲就会随口骂到：烂夜壶——没人尿。意思是醒不得好赖，不识抬举的东西。再比如，一个人肚里知识不多，又好在别人面前显摆，别人说啥，他都想掺和几句，好像他什么都懂，有人就会背后说他是古夜壶——百求的知道。还有村里有些家长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影响，媳妇儿生头数数（第一胎）总想抱个孙小子，当生出孙女子来，有些嘴长的女人们问起时：“她婶儿，媳妇生了个啥”？她会不高兴地回答：“扁（读如板）夜壶”。此处的“扁夜壶”也就成了小女孩的代名词。这种叫法明显带有歧视妇女的思想，但这种现象在偏远的山村里至今仍无绝迹。
夜壶在许多人的眼里，它属不上讲究的东西。即使民俗古玩店多数老板也不愿经营它，我曾多次进过他们的店，问店掌柜有无夜壶卖？他们听到你买这种东西，一个个都会下嘴唇唇上翘，鼻圪瘩儿歪着，带着一种轻蔑的口气回答你“谁卖那玩艺儿”，意思是卖夜壶会歇体的，会影响店铺及其本人声誉的。

故宫里的金虎子2017年拍摄

　　其实，并非如此，就连国家故宫博物院展厅里，也有夜壶摆放供游客参观，只不过它是铜体鎏金的，而民间是粗瓷烧制的，二者相比，除了使用对象不同、所用材质不同外，其用途是一模一样的。
我曾多次进故宫参观过，却一直没有发现金虎子。2017年冬我带我青年时的朋友武玉明、朱凤魁、贺反修去故宫参观，他们却意外发现了它。他们对多数展品都是头一遭见不大认识，但对夜壶任凭你跑进皇宫穿上“金马甲”一样逃不脱他们的眼睛。因为，他们对它实在太熟悉了，是它陪伴他们度过了青春年少期。

阳虎长26.厘米宽13厘米清代

阴虎长26.厘米宽13厘米清代

　　另外，在我夜壶的藏品中，还有一把稀缺的女夜壶，过去人们把女人用的夜壶称之为“阴虎”，男人用的夜壶则称之“阳虎”。不过，当地女人们从不使用那玩艺儿，清代右卫城住的满人多，这大概是他们当中有钱的，并且讲究的人家遗留下来的。
总之，小时候我们触手可及的东西。如今，多数已经无影无踪了，过去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眼道里却不见了，像夜壶恐怕在乡村里再也见不着了，只有在民俗古玩店偶尔才会碰到它。
我收藏夜壶，因为它曾是民间大众的一种生活必需器具，我想通过它，让人们了解一下过去民间百姓的生活状态与生存方式。
虽说我夜壶藏品还不够丰富，但每当我走进工作室，透过明净的玻璃望见柜子里那一把把口小肚大、弯腰弓背、各具特色的老夜壶，我的心情都总是愉悦的。有时我一个人细瞅端，觉得它们活像一个个静卧在泥滩中的蟾蜍，而蟾蜍远古就属吉祥动物，相信日后它们肯定会给我老右玉带来吉祥和好运的。
2016年9月4日于朔州